三脉交汇之处,血脉最盛之地。
她闭眼,低语如祷:
“这一路,我没求过谁。”
“也不欠谁。”
“但今日,我愿以命为线,缝补一场不该被遗忘的相遇。”踏上第九重台阶的那一刻,顾微尘的膝盖终于支撑不住地一软。
碎石簌簌滚落深渊,塔身仍在震颤,仿佛天地不愿成全这场逆命之行。
她咬破舌尖,借剧痛撑住最后一丝清明——不能倒,还差一步,就差这一步了。
断剑悬于高台中央,锈迹斑驳,铭文残缺,唯余一个“孤”字,在幽光中若隐若现。
那是被命运放逐者的象征,是三百年前被封印的魂魄最后的执念。
而此刻,它在等一个人,不是强者,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愿以凡躯为线、缝补天裂的修复者。
她缓缓举起青蚨剑。
这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她亲手锻造的一把仿古刀形短剑,刃口甚至有些微卷——像极了那些她在前世博物馆里一寸寸摩挲过的残损文物。
但它懂她:懂她的手温,懂她的节奏,更懂她从不追求完美,只求还原真实。
剑锋划过三脉交汇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诀,没有浩荡灵力爆发。
只有一声极轻的割裂之声,如同丝线断于指尖。
血,喷涌而出。
心头精血带着道基崩毁前最后的灵性,如红莲绽开,飞洒向那柄断剑。
每一滴都沉重如铅,坠入空中却化作星火般的轨迹,与归真阵残存的九百道伤痕共鸣共振。
刹那间,整座血塔仿佛活了过来,灵纹由黑转青,再转为温润玉白,如同腐朽木雕经年修复后重现本色。
血落剑身。
“铮——”
一声清鸣穿云裂石。
那原本孤零零刻着“孤”字的剑穗,竟自行流转起古老符文,最后一笔缓缓落下——“不孤”。
二字成形,光冲斗牛。
整片苍穹为之震动。
原本翻腾如墨的血池骤然逆转,黑露蒸腾而上,化作甘霖般的灵露洒向四野。
远在千里之外的九百名道伤者齐齐跪地,旧日创伤不再溃烂流毒,反而在皮肉间凝成一道道淡金色护心纹,宛如有人亲手为他们披上了无形铠甲。
他们仰头望天,口中无意识低语,汇聚成一片微弱却坚定的声浪:
“执灯……照命。”
塔顶轰然崩裂,星辰自裂缝倾泻而下,如碎银铺满夜幕。
三百年的阴霾被洗尽,天地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它的本来面目。
顾微尘倚剑而立,冰痕自体内寸寸剥落,露出底下紫黑交错的经脉——那是过度透支生命、强行维系道体的代价。
她的五感正在消退,听不见风声,看不清光影,唯有指尖仍死死扣住青蚨剑的剑柄,像是抓住最后一段未完成的修复工程。
远处雪原尽头,一道身影踏雪而来。
玄袍猎猎,眉眼冷峻,每一步落下,脚下霜花便自动避开三尺。
陵不孤来了。
他抬头望着塔巅那抹单薄身影,喉结剧烈滚动,想唤她的名字,却发现声音早已锈死在胸腔深处。
他不该活着的。
他命格至凶,本该永囚绝地。
可就在那一瞬,血池逆转时,他听见了——
不是天道敕令,也不是功法觉醒。
是那个曾蹲在他道伤前,用指尖轻触裂痕的女人说:“你修的不是伤,是命。”
断剑灵最后一次轻颤,似叹息,似释然,吐出两字:
“孤……停了。”
话音落,青蚨剑自她指间滑脱。
她的身体如霜雪消融,向后倾倒,坠入无底黑夜。
而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听见耳边响起细碎低语——
像是古籍泛黄纸页被轻轻掀动的声音,
又似某位老匠人,在残破画卷前低声呢喃:
“这一笔……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