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祭坛前戛然而止。
仿佛天地也屏住了呼吸。
顾微尘踏入结界的瞬间,体内那道自穿越以来便如影随形的冰痕骤然暴绽。
寒气自经脉深处炸开,顺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皮肤寸寸皲裂,血珠凝成细小的冰晶,宛如荆棘缠身。
她膝盖一弯,却没有后退,反而缓缓盘膝坐下,像一尊沉入地底的古佛。
她闭上眼。
不是疗伤,不是抵抗——而是敞开。
残破不堪的道体、被凡尘根桎梏终生的经络、千疮百孔的丹田……她将自己的一切弱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这片充满诅咒与怨念的空间里。
然后,她启动了那门从《疗心谱》残篇中逆推而出的禁忌之术——“共情触知”。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这是承接。
刹那间,九条血链震动,自石碑之上爆发出滔天怨念。
那些跨越百年、千年积攒下来的憎恶,如洪流般倾泻而下——母亲抱着死去婴孩的嘶吼,长老目睹宗门焚毁时的绝望,饥民在荒年啃食树皮的哀嚎……无数个声音在她识海中炸响,每一道都带着刺骨的恨意,目标只有一个:陵不孤。
可此刻,这些恨意尽数涌入顾微尘的身体。
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被千万根针反复穿刺,灵魂被撕扯成碎片又强行拼合。
她开始颤抖,嘴角溢出鲜血,在雪地上染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但她咬紧牙关,指尖深深抠进冻土,指节泛白,却始终没有移动分毫。
她在“吃”这些恨。
一口一口,吞下世人加诸于他的痛苦。
意识逐渐模糊,坠入一片混沌的幻境。
她看见了。
一个孩子跪在暴雨中的庭院,身后是紧闭的大门。
他伸出的小手还攥着半块糖,却被父亲一脚踹出门外:“灾星!滚出去别污了我的家祠!”糖落在泥水里,没人去捡。
她又看见,一名白衣女子背对着他拔剑回身,剑尖穿透他胸膛时,眼里竟无悲喜,只有冷漠:“天煞命格,留你不过多死万人。”血顺着剑脊滴落,映出他不敢置信的眼神。
再后来,是信徒们抬着他走向祭坛,口中诵着净化之咒。
他们将他活埋于地底深处,说这是“以一人之厄,换苍生太平”。
泥土一捧捧落下,盖住他的脸,他的眼睛仍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
每一幕,都是凌迟。
而每一次死亡之后,画面总会回到那个雨夜。
小小的男孩坐在屋檐下,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膝盖。
他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只是想……有人肯捡起我掉的糖。”
那一瞬,顾微尘的心狠狠一抽。
不是怜悯,不是同情。
是看见。
她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这个人——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不是命定灾厄,只是一个从不曾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孩子。
他一生都在承受不属于他的罪责,而最深的痛,从来不是那些刀剑与封印,而是从未有人愿意弯腰,为他拾起那颗沾了泥的糖。
泪水无声滑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温热的痕迹。
她忽然张口,声音沙哑却清晰,穿透层层幻象,直击那沉沦于无尽黑暗的核心——
“陵不孤!”
风雪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