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透,山风裹着残雨的湿气扑在脸上,顾微尘踏过青石阶的最后一级时,指尖已微微发颤。
她没停步。
肩胛处那道冰痕像一株活物,在皮下缓慢蠕动,每一次心跳都牵引它向更深处扎根。
昨夜泪鉴碑前的记忆仍如刀刻——师尊最后那一念,不是传法,不是托孤,而是近乎执拗地告诉她:“我宁愿她恨我,也不愿她忘了疼。”
她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有些伤,不能抹去;有些人,注定要背负着痛活下去。
而她,竟开始能“看见”别人的痛。
魏无牙所在的闭关洞府位于断崖之侧,常年不见日光,唯有几盏幽蓝魂灯悬于壁间,映得石壁如骸骨森然。
守在外间的两名医修面色凝重,见她到来,并未阻拦,只低声道:“魏前辈经脉逆冲,灵力暴走,我们……不敢近身施针。”
话音未落,洞内忽传来一声闷响,似有人以掌击石。
紧接着,是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如同困兽在暗中挣扎。
顾微尘推门而入。
魏无牙盘坐于寒玉台上,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黑袍。
他双目紧闭,右手死死按在胸口旧疤之上,指节泛白。
那道贯穿胸膛的伤痕本已愈合,此刻却如被无形之火从内焚烧,皮肤下隐隐透出赤红纹路,仿佛血脉正在熔化。
“新生经脉不容外力侵扰。”一名医修曾如此断言,“若强行疏导,只会引发崩解。”
可这痛,根本不是经脉的问题。
顾微尘走近,蹲下身,伸手探向他的腕门。
指尖触及的那一瞬,冰痕骤然灼热!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剧烈的共鸣——像是两段断裂的琴弦突然被同一阵风吹响。
眼前景象猛地扭曲:
血雾弥漫的剔骨台,锁链叮当。
他四肢被玄铁钉贯穿,钉尖直透石台,鲜血顺着沟槽流入地底祭阵。
剧痛几乎撕裂神魂,可他的意识却死死守住一线清明——
不要让她看见。
不要让那个总在丹房外安静站着的女孩看见我这般模样。
她太干净了,不该沾这些血。
画面碎裂,顾微尘猛然回神,呼吸一滞。
原来如此。
世人以为他在忍痛,实则他一生都在替别人藏痛。
哪怕濒死之际,想的也不是自救,而是遮掩。
她没有收回手,反而将五指轻轻覆上他滚烫的手腕,任由冰痕蔓延一分,沿着脉络缓缓攀行。
没有注入灵力,没有施展任何术法,只是用自己的残脉与对方的痛源共振——如同修复一件裂纹遍布的古器,先感知其震频,再以静制动。
刹那间,魏无牙体内奔涌的乱流竟如潮退去。
他猛地睁眼,瞳孔收缩如针。
“你做什么?”声音嘶哑,带着未散的杀意。
顾微尘摇头,唇角却渗出一丝血线,顺着下颌滑落,滴在青石地上,绽开一朵暗红小花。
“我没补你的脉。”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冰面裂开的第一声脆响,“我只是……知道了你的痛。”
话音落下,肩胛处的冰纹又深了一寸,寒意刺骨,几乎冻结骨髓。
但她没抖,也没退。
魏无牙盯着她,眼中翻涌着惊怒、怀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想呵斥,想甩开她,可身体却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她看穿了他。
最深的铠甲,被一个“废物”用一道冰痕剥开了。
空气凝滞。
直到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老药奴站在洞口,佝偻着背,双手藏于袖中,却遮不住露出的斑驳黑纹。
那是长期接触“悟道露”残毒的结果,肌肤正一寸寸腐化,连元神都在溃散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