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铃轻颤,九枚指骨同时发出清鸣,仿佛回应某种沉睡已久的契约。
远处,剔伤台静静矗立,宛如巨兽蛰伏。
而在地下九百丈,黑露微微荡漾,那一声声魂泣,似乎也停顿了一瞬。
风掠过蚀骨市的骨街,卷起几片枯叶般的符纸。
黎明未至,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逆转——
伤不再是终点,也许,它可以成为起点。
次日,蚀骨市的天光未曾真正降临。
浓雾如凝固的尸气,死死压住白骨街道,唯有剔伤台中央那九根黑铁柱,在幽风中发出低沉嗡鸣,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顾微尘缓步踏上高台,足音清冷,踏在颅骨铺就的阶梯上,竟无半分回响。
她手中托举着一物——玄鳞甲,残破斑驳,表面布满裂纹,却隐隐流转着锈色灵光。
那是她以烬医坊废料与自身残脉共鸣七夜所铸之器,非攻非防,唯载“道痕”。
“我来献‘残脉道体’。”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雾霭,直抵人心。
血娘子执刀立于台心,骨刀尖垂落,影子投在玉台上,微微颤抖。
她本该毫不犹豫地划下那一刀——多少人跪求此位,只为换取半滴“忘忧露”。
可此刻,面对这个眼神平静如古井的女人,她竟觉手中之刃重若千钧。
“你……不怕痛?”她哑声问。
“怕。”顾微尘抬眸,琉璃瞳中倒映着地下深处那九百道暗红脉络,“但我更怕遗忘。”
话音未落,她体内残脉骤然搏动!
三十六处断裂经络同时震颤,心渡印自识海齐鸣,如钟破冥河。
每一道印记皆是她曾修复他人道伤时留下的“共痛烙印”,如今尽数苏醒,化作共鸣之波,直贯地底!
轰——
地下传来沉闷震响,如同巨树根系撕裂岩层。
剔伤台上的符文开始龟裂,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
透明棺椁中的黑露疯狂翻腾,那一滴滴凝聚无数痛苦的“悟道露”竟如活物般挣扎跳动,似要逃离这具容器!
而最诡异的是,那些被剜走、被埋葬、被当作养料的伤痕脉络,竟在顾微尘残脉震动之下,缓缓逆向生长——如枯木逢春,又似根须反噬地心,一寸寸朝着地面攀爬而来。
魏无牙站在台下阴影里,掌心执灯火焰剧烈摇曳。
他看见顾微尘手腕上那道昨夜自划的伤口仍未愈合,血珠顺着青蚨剑滑落,洒入台基缝隙。
每一滴血落下,便有一缕灰雾从地底升腾,凝成模糊人形,转瞬即散,像是久困魂魄的叹息。
“她在唤醒它们……”老药奴佝偻身躯剧烈颤抖,“不是夺回,是召回。她要把那些被吃掉的痛,还给本来的主人。”
远处了望塔上,铁面判紧握断链之手青筋暴起。
面具下的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丝冷笑:“她不是来献体……是来埋葬这整条命脉。”
就在此刻,顾微尘猛然撕开左臂衣袖,残脉暴露于空气中,如锈蚀铁枝暴绽而出,扭曲盘结,随时可能崩碎。
她将青蚨剑尖抵于心口,轻划——鲜血喷涌,不落地,反悬空中,化作一道血线,随她剑势引向九百伤痕脉络的源头!
“你们被剜走的痛,我来修。”
一字一句,如律令降世。
血落之处,白玉台龟裂更深,地底传来连绵哀鸣,却又夹杂着一丝……解脱般的颤音。
某些早已麻木的伤脉竟开始蠕动,试图连接断裂的节点,宛如濒死之人听见了归家的钟声。
而在血池殿最深处,蚀心子静坐铜镜前,面容隐于雾后。
镜中映出剔伤台景象,顾微尘的身影被血光环绕,宛如执镰者行于坟场。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点心口,最后一滴漆黑如墨的悟道露,顺着经络沉入胸膛。
“执尘者……”他低笑,声音温柔得近乎怜惜,“你终于,开始埋葬‘我’了。”
风忽止,雾渐浓。
当众人还陷于震惊之时,顾微尘已悄然退下高台。
她肩头,原心玉灵蜷缩不动,青丝微颤,似有所感。
远方山脊隐现一线幽谷,寒雾封锁千峰,崖壁若隐若现,刻痕斑驳。
它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带着久远的悲悯:
“那里……有人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