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每个村民皴裂的脸颊,也刮走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因寒髓症痊愈而生的暖意。
新的绝望,比病痛本身更加冰冷,因为它源于最原始的恐惧——饥饿。
大雪封山已近三月,地窖里的存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底。
村长赵三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结,每日天不亮就守在村口,望着那白茫茫一片的绝路,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顾微尘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
她没有理会屋外压抑的沉默,只是摊开那张陈樵所赠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残缺兽皮图。
这张图记录着山脉的走向,也标注着一些常人看不懂的符号。
她的指尖拂过一个个地名,最终停在了一处名为“枯木潭”的洼地。
潭名之下,用一种极细的笔触,刻着三个小字:地火隙。
地火,是大地深处未曾熄灭的余温。
有地火之隙,便意味着潭底深处,或许藏着一处未被彻底冻结的泉眼。
有水,就有一线生机。
当她将这个发现和盘托出,提议众人一同开凿枯木潭时,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死寂。
村民们畏惧地看着屋外那能将骨头都冻脆的严寒,刚刚从寒髓症中缓过一口气来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没人响应,甚至没人敢与她对视。
顾微尘没有强求。
她知道,恐惧比任何道理都更深入人心。
她只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从角落里翻出几截被熏得干透的松木,以及一堆烧制失败的残次陶环。
接下来的几天,村民们便看到这个孤身一人的女子,在枯木潭边独自忙碌着。
她将松木削成中空的管状,首尾相连,再将那些陶环一个个敲碎,用最细腻的陶粉混合着雪水,将木管的缝隙严丝合缝地封死。
最后,她将自己积攒的所有枯木炭碾成粉末,小心翼翼地填满了整根陶木长管,只在末端留下一个小小的口。
她将这根奇特的管子深埋进枯木潭边最坚硬的冻土之下,管口则斜斜地探出地面。
“她在做什么?”有人不解地问。
“谁知道呢,或许是绝望了吧。”另一人叹息着。
这根被顾微尘称为“地热引管”的东西,原理匪夷所思。
她告诉唯一愿意听她说话的小豆子,地底尚存微弱地气,木炭至阳,最能吸引并储存这丝微不可查的暖意,而陶土又能隔绝外界的冰寒。
只要时间足够,这点微温便能自下而上,缓慢地融化管子周围的冻土与冰层。
没人相信。
然而,七日之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那根管口时,一滴晶莹的水珠,颤巍巍地凝结、滴落。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最终,一股细微却温热的水流,源源不断地从管口渗出,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淡淡的白汽。
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有了水,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燃料。
要将这冰冷的水煮沸,需要消耗大量的柴火,而村里的柴薪也已告急。
顾微尘再次展现了她身为灵匠的智慧。
她指导村民们用“双器叠引”的原理,搭建起一种全新的保温灶。
灶台用厚实的陶瓮垒成外层,用于储存柴火燃烧的热量;内层则嵌入一口薄壁铁锅,利用铁器优越的导热性,将热量最大化地传递给锅中的水。
当第一口保温灶建成,柳氏只用了平时一半不到的柴火,便将一大锅水烧得滚滚沸腾,那蒸腾的热气,仿佛是整个村落复苏的心跳。
那一夜,年迈的老吴,那个曾对她身世最为警惕的老人,趁着夜色,悄悄找到了顾微尘。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一块刻着“顾”字的陈旧族牌,塞进了她挂在腰间的药篓里,声音沙哑地低语:“你娘……她,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