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执事吴伯带着几个壮丁堵在门口,他手里拄着一根梨木拐杖,双目圆瞪,厉声喝止:“顾微尘!你疯了不成!你私自引动灵火淬炼器物,已经招致天工阁巡查,是想为村子惹来天怒吗?如今你竟敢再妄动药石,用这些不三不四的法子害人!万一引来山中妖兽觊觎药气,踏平了村子,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门外,闻声而来的村民越聚越多,他们围在雪地里,窃窃私语。
有人畏惧地附和着老吴的话,有人面露不忍,更多的人则是沉默。
他们畏惧天工阁的威严,也害怕未知的风险。
顾微尘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口舌去争辩。
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她只是默默地将涂抹了融阳膏的温络板,轻轻放置在小豆子胸口的膻中穴上。
而后,她盘膝坐下,双手结印,闭上了双眼。
她导引着体内那丝比发丝还要纤弱的灵气,小心翼翼地注入温络板中。
灵气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开始推动融阳膏的热流,向着小豆子的经脉探去。
第一夜,进展异常艰难。
那冰封的经络顽固得如同万年玄冰,热流每前进一步,都像是针扎斧凿。
顾微尘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为了维持灵气的精准输出,她的指尖被过度的精神力耗损冻得开裂,渗出的血珠滴落在温润的木板上,染开一小片凄艳的红。
一夜苦熬,热流仅仅打通了手太阴肺经这一条微不足道的线路。
第二夜,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柳氏端着一碗滚烫的药汤走了进来,低声道:“固本培元的,喝了吧。”她没多说,放下碗就走了。
顾微尘心中一暖,借着药力,她取出随身的导引盘置于膝上,以此稳固心神,将灵气输出变得更加稳定。
这一夜,热流终于开始缓慢渗入范围更广的足阳明胃经。
小豆子青紫的嘴唇,似乎淡了一丝。
第三夜,风雪骤然加急,窗棂被吹得呜呜作响,屋梁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也就在这时,炕上的小豆子突然猛烈地抽搐起来,原本就微弱的体温骤然下降,脉息几近断绝!
不好!
阳气耗尽,阴寒反噬!
顾微尘心中警铃大作,脑中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形脉通灵录》残卷中的一句话:“阳陷阴中,生机晦暗,当以同源之震频唤之!”
震频!
共振!
她福至心灵,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只刻有灵纹的陶碗,这是她练习铭刻时做的失败品,却恰好能用。
她毫不犹豫地将体内最后、也是最精纯的一丝灵气注入碗中,将陶碗小心地置于温络板之下,然后屈起指节,对着碗沿,用一种奇特的韵律,轻轻一敲。
“嗡——”
一声清音如古刹洪钟,悠远绵长,却又细微得只有她能听清。
这声音的频率,竟与小豆子那即将停跳的心脉所发出的最后残响,达成了完美的共振!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步履维艰的热流,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如同春日解冻的江河,猛然冲开了最顽固的冰障,沿着三焦经的路线,浩浩荡荡地缓缓上行!
顾微尘脸色苍白如纸,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俯下身,用口中的热气呵护着小豆子冰冷的鼻息,维持着他最后的生命通道。
三天三夜,她不眠不休,心神与灵气都已耗竭到了极限。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昏厥过去时,炕上孩子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微弱得如同猫叫的“姐姐”,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成了。
顾微尘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她扶着炕沿站起身,推开门。
门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天光微熹,老吴却浑身湿透地跪在雪地里,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块满是岁月痕迹的陈年木牌,高高举过头顶。
那木牌上,清晰地刻着“顾氏旁支令”五个字——正是当年顾家将她逐出宗族时,收走的那块身份令牌。
老吴抬起头,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声音嘶哑而悔恨:“我……我的儿,早年也是这么个病……要是那时候有你……”
他哽咽着,话未说完,村子里,一盏灯,亮了。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仿佛是某种无声的约定,一瞬间,全村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的橘色光芒驱散了长夜的最后一丝寒意,将厚厚的积雪映照得亮如白昼。
顾微尘立于门阶之上,手中那只为小豆子雕刻了一半的木头小鸟,被万家灯火笼罩,渡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不知道从何时起,村里人开始在背后叫她“执灯人”。
也就在这时,她怀中那枚天工阁颁发的灵匠令,忽然微微发烫,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她低头看去,那冰冷的金属,此刻却传来一股暖意,让她明白,自己所坚守和修行的这条路,从今往后,已不止是为了自己。
然而,当她抬起头,望向那片被灯火照亮的村庄时,心中那份救人的喜悦却并未持续太久。
一股更深、更隐秘的寒意,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
风雪虽停,但这片土地的寒冷,似乎另有源头。
它像一条蛰伏的巨蛇,刚刚被惊扰,此刻正缓缓睁开冰冷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