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尘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同样瘦小、沉默寡言的老妇人身影。
她警惕地接过碗,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她本能地想拒绝,这寒山之上,人心难测,谁知道这碗药里有什么。
但只闻了一下,她的眉头就微微蹙起。
这药味中,有细辛的辛烈,有附子的温燥,还有黄芪的甘醇。
这几味药,皆是温阳补气、祛寒救逆的猛药,配伍之间虽有几分粗糙,却深得君臣佐使的精髓,绝非寻常乡野村妇能调配出来的。
这显然是出自一个真正懂医理的人之手。
腹中的饥寒交迫战胜了疑虑。
她端起碗,将那碗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从胃部升起,迅速扩散到全身,原本冰冷的四肢竟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身体的舒适让她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这寒山贫瘠,连果腹的粮食都成问题,柳婆婆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从何处寻来这些珍贵的药材?
又是从何处学来这等精妙的药方?
第二天清晨,顾微尘主动踏雪出门,向柳婆婆的居所走去。
她必须当面致谢,更重要的是,她要解开自己的疑惑。
柳婆婆的家比她的草屋还要简陋,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屋角一个破旧的木柜里,分门别类地放着一些干草药,其中有几味,顾微尘一眼就认出,是必须深入雪线之上的深山峭壁才能采到的野生品种。
柳婆婆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默默地为她倒了一碗热水。
顾微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人的双手,那双手布满皱纹,指腹却有一层不同寻常的厚茧,特别是拇指和食指,那是长期用药杵捣药才会留下的痕迹。
她借着递碗的机会,指尖轻轻搭在老人的腕脉上——脉象虽因年老而微弱,却沉稳有力,毫无杂乱之象,这是多年调理身体、精通药性的人才会有的脉象。
“婆婆,多谢您昨日的药汤,晚辈喝下后,身子暖和多了。”顾微尘轻声说道,“只是不知,您这方子是从何而来?如此精妙,非同寻常。”
柳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伤痛,她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是我那苦命的儿子留下的。他年轻时也和你一样,总想着往山里跑,想寻些仙草灵药……后来,为了一株药,从崖上摔了下来,就再也没回来。这些,都是他当年一点点记下的东西。”
话语间的悲痛,不似作伪。
顾微尘心中一动,却没再追问。
临走前,柳婆婆却拉住了她,低声劝道:“姑娘,听我一句劝。别再折腾你那劳什子功法了。咱们这些凡人,活命靠的是药石和火种,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灵气。”
顾微尘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破草屋,她关上门,却没有立刻开始今天的修炼。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她昨夜特意留下的一些药渣。
她将药渣倒进碗里,用水泡开,然后用一根细细的木枝,耐心地将残渣一点点分离、辨认。
细辛、附子、黄芪、甘草……所有的药材都和她判断的一样。
但就在她准备将药渣倒掉时,几缕混杂在其中的、毫不起眼的枯黄色草根,引起了她的注意。
它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外形也平平无奇,很容易被当成杂草忽略。
顾微尘将那几缕草根捻起,凑到眼前仔细辨认,又放在鼻尖轻嗅。
一股极淡的、类似焦土的气息传来。
她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缩。
这不是杂草!
她的脑海中,一部早已被她遗忘在角落的古籍《本草拾遗》的书页,正一页页地飞速翻过。
最终,定格在某一页的图谱上。
还阳草。
书中记载,此草无灵,不入丹方,却有一种奇特的功效——它能以凡俗草木之身,轻微地、暂时地激活生灵最底层的细胞活性,让濒死的肌体重新焕发出一丝生机。
这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物质层面的“激发”,与灵气无关。
顾微尘怔住了。
将还阳草混入温阳补气的药方中,这不是巧合。
这是柳婆婆在完全没有灵力的前提下,用凡人的医道,用无数次对草药的尝试,摸索出的一种“类灵疗”手段!
她不懂修炼,却用自己的方式,抵达了与灵气疗伤相似的门口。
她猛地抬头,望向墙上那幅代表着她修炼死路的经络图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几缕微不足道的枯黄草根。
窗外,大雪依旧纷飞,将整个寒山覆盖在一片肃杀的寂静之下。
顾微尘的心中,却有一个念头,如同被风吹亮的火星,骤然明晰。
她若能修复功法,便能掌控灵气。
而柳婆婆,却能用凡俗草药,修复生机。
这世间所谓的“道”,或许,根本不止一条。
一个凡人的药方,一个修者的死局。
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东西,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连到了一起。
她看着手中的还阳草,又看看墙上的图,一个前所未有、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