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仔细着点!”赵武骑着马在荒原上巡查,嗓子因连日喊话而沙哑,“看到带甲的、有汉军记号的,都单独放!匈奴人的骸骨集中堆在另一边,别混了!”
几个辅兵正费力地从一处泥沼中拖拽一具骸骨,那骸骨的腿骨卡在石缝里,身上的皮甲早已腐烂,但腰间的铜牌上还能看清“云州卫”三个字。“赵将军,这里有个云州卫的弟兄!”
赵武立刻翻身下马,走过去亲自清理铜牌上的泥污。“是张猛,”他认出了这个名字,眼眶微微发红,“这小子是三年前从云州逃难来的,说要报仇,没想到……”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骸骨从石缝中取出,用干净的麻布裹好,放进一旁的棺木里。
辅兵中大多是被俘虏的匈奴青壮,起初他们还有些抵触,动作迟缓。但当看到汉军士兵对待同袍遗骸的郑重——哪怕只是一块碎裂的骨头,也要仔细收好,用布擦拭干净——他们渐渐沉默下来,动作也变得认真起来。
一个名叫巴图的匈奴青年,在收敛一具汉军骸骨时,发现其胸口插着一支匈奴人的短箭,而骸骨的手中,紧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他愣了愣,转头对身边的汉军士兵道:“这个……是饿死的吗?”
那士兵叹了口气:“断石滩之战,我们被围了两天,粮草耗尽,好多弟兄都是这样……”
巴图沉默了,默默地将骸骨连同那半块麦饼一起裹好。他想起自己部落里那些因抢夺粮食而死的族人,再看看眼前这具宁愿饿死也未滥杀的汉军遗骸,心中第一次对“敌人”这两个字产生了动摇。
赵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他让人在荒原南侧选了一块地势较高、背风向阳的山坡,作为阵亡将士的安葬之地。工兵营的士兵用工具平整土地,挖出一个个整齐的土坑,每个坑前都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死者的姓名、籍贯和军衔。若是不知名的,则刻上“无名勇士”四字。
到了第三日傍晚,七百二十六具汉军遗骸全部安葬完毕。赵武让人在山坡四周竖起木栅栏,又在中央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暂未刻字——天宇说,要等朝廷赐下封号,再请最好的石匠来镌刻。
安葬仪式简单而肃穆。天宇带着所有将领和部分士兵来到山坡前,每人手中捧着一杯酒。夕阳的余晖洒在墓碑上,仿佛为这些沉睡的勇士镀上了一层金光。
“弟兄们,”天宇举起酒杯,声音低沉而有力,“你们用生命守住了家园,收复了失地,如今河套已定,百姓安宁,你们可以安息了。”
“安息!”两千余名士兵齐声高喊,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酒杯中的酒被缓缓洒在地上,渗入泥土,仿佛滋润着这些长眠于此的英魂。天宇望着那片整齐的墓碑,心中默念:待天下太平,定再来陪你们喝一杯庆功酒。
七日后,朝廷的封赏旨意抵达河阳城。天宇被晋封为镇北将军,麾下将士各有升赏,战死将士的家属也得到了丰厚的抚恤。而此时的河套地区,在双线并行的善后举措下,已渐渐恢复了生机——归乡的百姓开始修缮房屋、开垦田地,城中的市集重新开张,孩子们的嬉笑声偶尔会从巷子里传出,荒原上的新坟旁,有人插上了素色的幡旗,随风轻轻摇曳。
天宇站在河阳城楼上,看着这一切,知道真正的安宁并非来自战争的胜利,而是来自战后对生命的尊重与对家园的重建。他转身对周明道:“给京城回信,说河套初定,臣请暂留此地,待春耕之后再班师。”
周明躬身应道:“是,将军。”
秋风吹过,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河阳城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失而复得的不易,也预示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