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袭扰与煎熬(1 / 2)

三日。

这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胥犴的心头,带来持续不断的焦灼与隐痛。他独立于临时搭建的高耸望楼之上,冰冷的甲胄隔绝不了心底那份蠢蠢欲动的复仇火焰,却更能映衬出他此刻必须保持的、如同深渊寒冰般的冷静。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己方连绵十数里、旌旗招展的庞大营寨,最终死死锁定在远方那座在初冬晨雾与稀薄阳光中若隐隐现的灰色城池——镇荒城。城头之上,那些依稀可辨的、属于林凡的旗帜,在他眼中,是如此的刺目,每一面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上一次的败绩。

他何尝不想立刻尽起大军,如同摧枯拉朽般将这座城池碾为齑粉?胸腔里积郁的怒火与屈辱,日夜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作为一个统帅的理智焚毁。那黑水河畔被迫退兵的耻辱,那签下协议时内心的绞痛,如同最恶毒的梦魇,在他每一个短暂的睡眠间隙里反复上演。但他不能。上一次的惨痛教训,是用无数邢国儿郎的鲜血写就的,它像一记响亮的警钟,时刻在他耳边轰鸣——林凡,这个来历不明、手段诡谲的年轻人,绝非可以凭借一时血气之勇就能战胜的对手。那座看似低矮、不起眼的土城,在其苦心经营下,早已变成了一只蜷缩起来、布满尖刺的铁刺猬,一处吞噬生命的血肉磨坊。没有足够强大、足够数量的攻城器械作为爪牙,仅凭着士兵的血肉之躯和一腔勇悍去冲击,除了在城墙下堆积如山尸体,换取对方几声疲惫的喘息,还能得到什么?

“临车,必须与城头等高,甚至超越,方能压制其弓弩;冲车,需足够坚固,方能撞开那加固过的城门;投石机,数量要够多,方能砸碎其墙垛,摧毁其工事……必须有,而且要多,要快!”胥犴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低声的自语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寒风。他正在忍受一种煎熬,一种如同置身于慢火之上,听着皮肉滋滋作响却无法挣脱的煎熬。他强迫自己扮演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压抑着立刻扑杀猎物的本能,将所有的仇恨与冲动,一点点地、痛苦地转化为最冷酷、最精密的计算。他想要的,不是一场尸山血海换来的惨胜,那不足以洗刷他的耻辱。他要的,是绝对的、碾压式的、毫无悬念的胜利!要用钢铁、火焰和无可匹敌的力量,将林凡连同他的信念、他的城池,从这片土地上彻底、干净地抹去!为了这个最终的目标,他必须等,哪怕这三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

与胥犴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隐忍与压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羌戎左贤王赫连勃勃那几乎要溢出营帐的烦躁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胥犴大帅!我的安答!”赫连勃勃甚至懒得等卫兵通传,便带着一股浓烈的羊膻气和马奶酒味,大步流星地闯入了中军大帐,声音洪亮得震得帐布都微微发颤,“你也太把那帮只会躲在墙后面放冷箭的汉狗当回事了!不就是一座土垒的破城吗?我三万草原雄鹰,一个俯冲就能把它踩成平地!何必要浪费这宝贵的三天时间,叮叮当当地搞这些笨重得像怀孕母牛的木头架子?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勇士的锐气!”

他粗壮的手臂不耐烦地挥舞着,指向帐外那持续不断传来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叮当敲打声和锯木声:“听听!这没日没夜的动静,连草原上的狼都被吓跑了!吵得我的儿郎们连觉都睡不安稳,马都瘦了!要我说,明天太阳一出来,我的骑兵就像风一样卷过去,替你们扫清城下的那些破烂陷阱,你的步卒跟着往上冲,几万人一起吼一嗓子,墙头那些软脚虾就得吓破胆!人多势众,踩也把镇荒城踩进地底下了!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像个娘们似的磨磨蹭蹭?”

胥犴缓缓转过身,脸上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但深处却翻滚着一丝对这位盟友那草原式的、近乎愚蠢的莽撞与短视的深深无奈与厌烦。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赫连勃勃大帅,攻城拔寨,非是草原上追逐黄羊。林凡此人,工事构筑之坚,守城器械之利,远超寻常。若无足够的器械掩护,抵消其地利,我联军儿郎纵然勇悍,也只是徒增伤亡,白白消耗锐气。上次秃发乌孤将军五千精锐,于狼跳涧中了埋伏,折损大半的教训,莫非大帅已然忘了?”

提及秃发乌孤那场让整个羌戎部族都脸上无光的惨败,赫连勃勃那被酒气熏红的阔脸顿时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僵硬,有些挂不住面子,强自辩驳道:“那……那是秃发乌孤自己蠢,像头瞎了眼的野猪一样闯进了人家的陷阱!怎么能跟堂堂正正的正面强攻相提并论?在真正的草原雄鹰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土鸡瓦狗!”

“正因其狡诈如狐,用兵不循常理,我们才更需步步为营,力求稳妥。”胥犴不欲与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争论,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攻城器械之打造,乃破城之关键,势在必行,不容更改。还望大帅能暂且忍耐,约束好麾下儿郎,耐心等待。待到器械完备,发起总攻之时,正需大帅麾下铁骑于两翼掠阵,防备敌军出城突袭我攻城部队,并待城破之后,追亡逐北,尽歼溃敌,方显草原骑兵之真正威力。”

赫连勃勃见胥犴态度坚决,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其决定,只得愤愤地冷哼一声,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胆小如鼠”、“浪费时间”、“草原上的勇士都快憋出病了”之类的话语,悻悻地一甩他那华丽的狼皮大氅,转身出了大帐,回到自己那片弥漫着酒气和牲畜味道的营地,继续用更烈的马奶酒和部下们毫无新意的吹捧,来麻醉那颗被无聊和躁动啃噬得快要发狂的心。

镇荒城内,军枢院的气氛同样凝重,但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与主动出击的决绝。

猞猁如同真正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凡面前,带来了经过多方印证、尽可能详尽的侦察情报。

“主公,联军主力确已在三十里外那片最为开阔的平地上扎下硬寨,营盘连绵,望楼林立,巡逻队伍往来不绝,戒备极为森严。其邢国营地内部,如同一个巨大的工地,正在全力赶制各类攻城器械。根据观察,主要以临车、冲车以及人力牵引的投石机为主。随军工匠数量众多,分成数班,日夜不停地轮番赶工,进展速度不慢。羌戎营地则相对安静,骑兵多以休整、喂养战马为主,但其游骑哨探范围极大,几乎覆盖了营地周边二十里。敌军具体的攻城时间,尚无法精确判断,但观其器械打造的规模和紧迫程度,恐怕……就在这三五日之内。”

林凡凝神听着,目光如同精准的刻刀,在沙盘上那片被密密麻麻插满代表敌军旗帜的区域反复巡弋。胥犴果然选择了最符合其性格,也最具压迫感的战法。他就是要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和远超己方的资源储备,打造出足以摧毁一切的攻城利器,然后以泰山压顶、无可阻挡之势,一举将镇荒城碾碎。如果真让对方毫无干扰地完成所有的战前准备,那么届时,镇荒城将要面对的,将是自建城以来最严峻、最残酷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