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被东方地平线上腾起的尘烟彻底驱散。那尘烟并非晨雾,而是数千人马蹄、脚步与车轮卷起的死亡宣告。邢国先锋大军,如同一条苏醒的巨蟒,终于向着它的猎物——镇荒城,露出了狰狞的毒牙。阳光艰难地穿透尘埃,映照出密密麻麻的旌旗和兵器反射的冷光,一股肃杀之气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中军大旗下,胥犴端坐于战马之上,一身玄色精铁札甲,猩红披风垂于马侧,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阅尽战阵的眼睛,锐利如鹰隼,仔细地审视着远方那座在晨曦中逐渐清晰的灰白色城池。与他预想中的边陲土城截然不同,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光滑得异乎寻常的墙面、以及城头隐约可见的、结构奇特的突出堡垒(棱堡),都让他心中那丝因田穰汇报而产生的轻蔑,稍稍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军人的审慎。
田穰此刻正骑马跟在胥犴侧后方,脸上犹带着昨日受辱的愤懑与急于雪耻的躁动。他驱马上前一步,指向镇荒城,语气带着煽动:“将军,便是此城!那林凡,不过一介匠作头子,侥幸得些奇技,便狂悖无礼,视我邢国如无物!其麾下亦多桀骜凶顽之徒!下官观其城防,虽有些许怪异,然终究是边鄙之地,能有多少底蕴?我天兵浩荡,携雷霆之势,必能一鼓而下!当立刻进军,犁庭扫穴,以彰天威,亦可震慑四方不臣之心!”
胥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座沉默的城池上,没有立刻回应田穰充满个人情绪的怂恿。他久经沙场,深谙“望山跑死马”的道理,也更懂得“骄兵必败”的古训。这座城的安静,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底气。他缓缓抬起带着铁手套的右手,止住了身后一些因田穰话语而躁动、跃跃欲试的将领。
“传令!”胥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中军,“前军,列锋矢阵!弓弩手前出,两翼散开,梯次抛射,压制城头。步卒第一、第二营,持盾推进,架设云梯,试探攻城。”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静,不带丝毫火气,“先派两个营,试试这‘铁壁’的成色,看看林凡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在邢军庞大的阵列中依次响起,如同死神的召唤。训练有素的邢国军队开始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运转起来。前军两个营,约千人,迅速变阵。最前方是手持几乎与人等高、包裹铁皮大盾的重步兵,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组成紧密的盾墙,如同移动的城墙。盾墙之后,是扛着粗糙但结实云梯的轻步兵,眼神中混合着紧张与凶狠。在两翼,数个弓弩手方阵小跑上前,纷纷拉开弓弦,箭镞斜指苍穹,阳光下,青铜箭簇闪烁着危险的寒光,只待一声令下,便将倾泻出死亡的暴雨。
大军缓缓逼近,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车轮碾地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声浪,扑面而来。城下的土地在这股力量下微微震颤。
镇荒城头,却是一片异样的死寂,仿佛一座空城。只有墙头那面迎风招展的“林”字大旗,在无声地宣告着抵抗的决心。林凡、铁叔、孙铮等核心人物立于中央主楼,借助垛口的掩护,冷静地观察着敌军的阵容、装备和推进节奏。
“弩手各就各位,分段瞄准,测算距离,听统一号令。”铁叔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铁皮喇叭,低沉而稳定地传达到城墙各段,“床弩预备,标定敌军弓手阵地与后续梯队。雷火铳队,保持隐蔽,未得我将令,严禁暴露!滚木礌石,金汁火油,准备!”
命令被层层传递。垛口后,射击孔内,一双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下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敌军。林谷的弩手们呼吸平稳,尽管心跳如鼓,但长期严酷的训练让他们的手指依旧稳稳搭在冰冷的钢制弩臂上。他们身旁,是码放整齐、如同后世弹药箱般的标准弩箭匣,每个箭匣内置二十支三棱钢矢,取用极快。更有垒放得如同小山般的标准尺寸滚木和边缘被打磨过的尖锐礌石。城墙内侧特设的灶台上,一口口大锅内,混合了毒草、粪便、石灰的滚烫金汁正在疯狂沸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翻滚的气泡破裂间,仿佛恶魔的低语。
邢军阵列进入三百步……两百七十步……两百四十步!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普通弓箭的有效射程,但对于林谷的改良钢弩而言,正是发挥威力的最佳距离!
“弩手,仰角三分,覆盖射击——放!”铁叔看准时机,猛地挥下手中令旗。
崩!崩!崩!崩!
城墙之上,瞬间爆发出大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剧烈震动之声!那不是零星的射击,而是数百张强弩同时击发的死亡合奏!密密麻麻的特制三棱钢弩矢,带着远比普通箭矢更加凄厉尖锐的破空声,划出数百道优美的致命抛物线,如同一片突然升起的钢铁乌云,向着邢军前阵精准地覆盖下去!
“举盾!顶住!”邢军前阵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呐喊,经验丰富的重步兵们纷纷将身体缩在巨大的盾牌之后。
然而,他们低估了林谷钢弩的穿透力!这些利用灌钢法打造、经过严格热处理的三棱钢矢,兼具硬度与韧性,在强劲弩臂的推动下,动能惊人!噗嗤!噗嗤! 许多箭矢竟然直接穿透了邢军的木制包铁大盾!盾牌后方顿时响起一片惨叫!更有箭矢从盾牌缝隙间射入,或者越过盾墙,落入后方扛云梯的轻步兵队伍中!
瞬间,邢军前冲的阵列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横扫过,爆开一团团刺目的血花,惨叫声、哀嚎声瞬间压过了战鼓和脚步声!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原本还算严整的阵型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缺口。
“不许停!继续冲!弓弩手,抛射!压制城头!”邢军后阵的将领又惊又怒,厉声嘶吼,命令弓弩手进行反击。
邢军弓弩手方阵终于抛射出了第一波箭雨。数千支骨箭、石箭、以及少量珍贵的青铜箭,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带着“咻咻”的声响,遮天蔽日地向着镇荒城头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