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的拼图仍在缓慢进行,箭坊的流水线日复一日地运转,营地里的日子在压抑的重复中流淌。林凡逐渐习惯了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的平衡: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生产效率,满足领主的需求;一边应对着石臼等人若有若无的排挤;一边利用有限自由收集着世界的碎片。
这天下午,胥总管突然来到箭坊,脸色比平日更加阴沉几分。他身后跟着几名守卫,还押解着十来个新来的流民。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与营地里的其他人似乎又有些不同——他们的麻衣虽然破烂,但质地似乎稍细,其中几人即使蓬头垢面,眉宇间也残留着一丝难以磨灭的、不同于寻常农户的仪态。
“这些人分到你们这儿,抓紧干活!”胥总管对林凡丢下一句,语气不耐,仿佛处理什么麻烦事。他指了指那些新来者,“原来是北边‘鄀’地的破落户,得罪了‘黥’人,寨子被破了,跑出来的。算是便宜你们了,多了几个干活的。”
林凡心中一动。“鄀”地?他似乎在零碎的信息中听过这个地名,是“黎”国北方的一个小贵族采邑,确实靠近“黥”国边境。看来,边境的摩擦从未停止,这些小贵族往往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他不动声色地应下,安排阿木带这些新人去熟悉流程,分配最简单的刮削打磨工作。目光却下意识地在那群惊魂未定、麻木绝望的新面孔中扫过。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了。
在那群人的边缘,蜷缩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少女,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同样满身污垢,发丝凌乱,沾着草屑和泥土。但与其他流民彻底垮掉的精神状态不同,她虽然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纤细的手指死死抠着地上冰冷的泥土,脊背却依然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肯彻底弯折的韧性。
更引人注目的是,林凡瞥见了她破烂袖口下露出的那截手腕,纤细苍白,却异常光滑,完全没有长期劳作的痕迹。甚至在她偶尔因恐惧而抬头喘息的瞬间,林凡捕捉到了她的侧脸——尽管沾满污迹,但那轮廓的秀致、鼻梁的挺翘、以及那双虽然充满惊惶却依旧清澈的眼眸,都与周围粗糙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像一颗被狂风暴雨打入泥泞的珍珠,蒙尘却难掩其底质。
林凡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几乎立刻断定,这个少女,绝非普通流民,很可能就是胥总管口中那些“鄀地的破落户”中的贵族家眷。
就在这时,负责分发傍晚食物的人推着木桶过来了。依旧是那寡薄刺喉的麸皮菜叶粥。饥饿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向前拥挤。
那少女似乎被吓坏了,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人群挤得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分发食物的杂役不耐烦地呵斥着,一勺稀粥泼溅出来,险些烫到她,更多的是洒落在泥地里。她看着那迅速渗入泥土的、少得可怜的食物,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空洞,却咬紧了嘴唇,没有哭出声,只是挣扎着想爬起来。
林凡看在眼里,心中莫名一紧。那是一种兔死狐悲的物伤其类,还是对美好事物被无情摧残的本能不适?他说不清。
他没有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上前。他没有去看那少女,而是对着分发食物的杂役,用尽量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语气(得益于他新得的“头目”身份)说道:“漼(浪费)了。给她…补上。”
杂役愣了一下,看了看林凡,又看了看地上狼狈的少女,似乎有些犹豫。林凡如今在胥总管那里也算挂上了号,杂役不愿轻易得罪。他嘟囔了一句,最终还是从桶底又舀了半勺稀粥,粗鲁地倒进少女跌落后掉在地上的破碗里。
“快点吃!磨蹭什么!”杂役骂骂咧咧地推着车走了。
少女愣住了,抬起头,那双清澈却带着惊惧的眸子,茫然地看向林凡。她似乎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同样年轻、却似乎有点“权力”的人为什么要帮她。
林凡没有与她目光接触,也没有说话。他做完这件事,便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转身就走回了自己的工作区域,继续检查箭杆的质量。他的心跳有些快,但他强迫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
他知道,在这个残酷的环境里,任何额外的关注都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他帮了她,或许只是出于一瞬间的不忍,但不能因此将自己和她都置于更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