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他会抬起头,目光越过嘈杂的工地,投向那个沉默的身影。
铁叔依旧在砍树。他的效率依旧稳定。林凡注意到,他会在开工前花一点时间观察树木的纹理和受力点,选择最合适的下斧位置。他会将砍下的树枝立刻整理好,堆放在固定的、方便取用的地方,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胡乱丢弃。他甚至会利用休息的片刻,用一块小石头打磨那把破斧头的刃口。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浪费的体力,一切井然有序。
这是一种融入骨髓的、源于战场或严格训练的纪律性和效率意识。虽然与林凡所知的现代工业工程不同,但内核有某种奇妙的相通之处——对资源的极致利用,对无效的天然排斥。
两人的目光有时会在空中短暂交汇。铁叔的眼神依旧深邃难懂,但林凡似乎能从中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对眼前这片混乱的漠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林凡心中微动。也许,铁叔是这里唯一一个能隐约理解他内心那无声轰鸣的人?但他依旧不敢贸然接近。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和契机。
这天下午,天气格外闷热。一个劳工在搬运一块巨石时,因为体力不支和路径不合理(需要绕过一个泥坑),脚下踉跄,连人带石摔倒在地,石头砸伤了他的脚踝,发出凄厉的惨嚎。
监工不仅不同情,反而上前厉声斥骂,责怪他延误了工作,甚至挥舞皮鞭抽打了两下,才骂骂咧咧地让人把他拖到一边去自生自灭。
整个劳动过程因此中断了一小会儿,人们麻木地看着,眼神里只有兔死狐悲的恐惧。
林凡看着那个痛苦呻吟的劳工,又看了看那条因为一个小小泥坑而迫使所有人绕远的“既定路线”,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无力感涌上心头。
只需要几块石头填平那个泥坑,或者稍微修改一下运输路径,就能避免多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和潜在风险!
但这简单的优化,在这里却无人想到,无人去做,或者无人敢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波澜。他收回目光,重新握起那冰冷的石锤。
分析继续。
沉默继续。
痛苦继续。
他像一颗被埋没在泥沙下的种子,拼命吸收着水分和养料—— 即使是负面的——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他知道,改变需要力量,需要时机,需要话语权。
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观察,继续学习,继续活下去。
然后,在无人知晓的内心深处,用知识的刻刀,一遍遍打磨着那个能打破这磨盘的、未来的蓝图。
劳动的号子和皮鞭声依旧在回荡,但在林凡的耳中,它们正逐渐被另一种声音所覆盖——那是未来流水线精准的节拍,是优化后减少浪费的无声轰鸣。这声音如此微弱,却如此固执,在他的颅腔内回响,支撑着他度过又一个漫长而残酷的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