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玄甲卫密道的石阶上凝成细冰,如碎玉般嵌在凿痕深处。苏渺的指尖按在第三块刻着星纹的墙砖上,沈青崖所授的 “辨气术” 正顺着经脉缓缓游走,像溪涧漫过卵石般温润。当指尖触及砖石的刹那,一丝微弱的震颤顺着指腹蔓延 —— 与星图凹槽里朱砂纹路的频率分毫不差,仿佛两块失散多年的磁石终于相认。
“咔嗒” 一声轻响,墙砖向内缩进半寸,露出后面黑黢黢的通道。潮湿的寒气混杂着陈年尘土涌出来,铁锈与朽木的腥气在鼻端缠绕,像一头蛰伏百年的巨兽从酣眠中吐出的第一口呼吸,带着时光腐朽的味道。
“你确定要进去?” 顾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中防风灯的光晕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将他的侧影拉得颀长。“影阁的人昨夜在书院外围徘徊了三次,靴底沾着的泥渍与密道入口的黏土一致,说不定就在附近设伏。”
苏渺回头时,灯光恰好扫过顾砚鬓角新添的银丝。那是昨夜为破译玄甲卫密文,他在油灯下熬了半宿留下的痕迹,谢临打趣说是 “书生的勋章”,此刻在暖黄的光晕里却像结在梅枝上的霜,让人心头发紧。
“沈先生说,密道里藏着星隐族的‘守心镜’。” 苏渺握紧袖中玉佩,冰凉的玉面贴着掌心,将那点暖意护得严严实实,“有了它,就能知道影阁为何执着于地脉灵气。” 他想起崖边那瓶腐蚀星图的黑液,那些被浊气浸染的毒纹在镜中或许能显露出更多秘密 —— 就像母亲临终前总说的,“镜子从不说谎,只照真心”。
谢临忽然从通道口探进半个身子,又像被什么蛰了似的缩回来,拍掉沾在药箱上的蛛网:“里面空气质量还行,就是霉味重得能熏死耗子。” 他抛给苏渺一个绣着艾草纹样的小巧香囊,“苍术和艾叶做的,防瘴气。昨儿翻遍医舍才凑齐这几味,你要是浪费了,小爷就把你当药引。”
香囊落在掌心时,还带着药草烘焙后的余温。苏渺想起昨夜谢临翻药柜的样子,药杵撞击瓷钵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下下敲打着某种无声的承诺。他将香囊系在衣襟上,清苦的香气漫上来,恰好压过密道阴森的气息。
“走吧。” 顾砚率先踏入通道,防风灯的光晕在前方撕开一道口子,“我走前面,谢兄断后,苏渺在中间。” 他腰间的影阁令牌被灯照得发亮,上面的蛇纹与密道石壁的刻痕隐隐呼应,“玄甲卫的密道多设九曲连环阵,跟着星纹走准没错。当年先父监修皇陵时,曾见过类似的布局。”
通道比想象中宽阔,足够两人并肩而行。石壁上每隔三步便刻着残缺的星图,有些被水汽侵蚀得只剩模糊轮廓,却依然能辨认出与苏渺手中星图一致的朱砂痕迹。顾砚用匕首轻轻刮下一块带着星纹的石屑,放在灯前细看:“这不是天然形成的纹路,是用特殊药水浸过的。辰砂混着松烟,还有……” 他捻起石屑凑到鼻尖,“还有地脉灵泉的气息。”
“是星隐族的‘朱砂液’。” 苏渺的指尖抚过石壁上的刻痕,辨气术在体内轻轻震颤,如琴弦被微风拂过,“只有血脉相合的人才能让它发光。” 话音刚落,那些被他触过的星纹果然泛起微弱的红光,沿着石壁一路蜿蜒,像串引路的灯笼,将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谢临吹了声口哨,从药箱里掏出个琉璃瓶,小心翼翼地将石屑放进去:“这东西能克蚀骨蛇毒?回头提炼点试试。” 他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听着什么,耳廓微微颤动,“前面有动静,脚步声很轻,但带着铁链拖曳的声响。”
三人立刻熄灭灯火,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苏渺指尖残留的红光还在石壁上明明灭灭,映出前方岔路口的轮廓,像暗夜中跳动的脉搏。细微的脚步声从左侧通道传来,伴随着金属摩擦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拖动沉重的锁链,每一下都敲在寂静的甬道里,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是影阁的人。” 顾砚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已按在腰间的软剑上,剑鞘上的鲛绡在黑暗中滑出细碎的声响,“听脚步声,至少有五个,其中一个步伐虚浮,应该是被挟持的人质。”
谢临往苏渺手里塞了个瓷瓶,陶土的粗糙触感格外清晰:“迷魂散,拔开塞子往逆风处扔。记住,屏住呼吸。” 他自己则攥紧了淬毒的银针,指缝间寒光闪烁,“别指望我救你,小爷忙着抢功劳呢 —— 毕竟这可是我谢临第一次参与这种密道探险。”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若有若无的腐味。苏渺忽然想起医舍少年手臂上的黑纹,那些被浊气浸染的血脉是否也会散发出这样的味道?他按在石壁上的指尖用力,星纹的红光骤然变亮,竟在对面石壁上照出个模糊的影子 —— 那人穿着玄甲卫的旧袍,手脚被粗重的锁链束缚,拖在地上的铁链划出刺耳的声响,像某种绝望的哀嚎。
“是玄甲卫的幸存者!” 苏渺脱口而出,声音在甬道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话音未落,就听左侧通道传来沙哑的喝骂:“快走!磨蹭什么?找不到守心镜,咱们都得死!” 正是崖边那个持银令牌的黑衣人,声音里的焦躁像被火烤过的砂纸,“影主说了,正午之前拿不到镜子,就让你尝尝蚀骨蛇毒发作的滋味!”
顾砚拽着苏渺躲进右侧通道的凹处,谢临则像只灵猫般翻身跃上横梁,药箱与石梁碰撞发出一声轻响,被他用袖口迅速捂住。三人刚藏好,就见五个黑衣人押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走了过来。老者的玄甲已锈蚀不堪,甲片边缘卷成了波浪形,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黑纹,与医舍少年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更深,像干涸的血痂嵌进皮肉。
“守心镜根本不在密道里……” 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被钝器敲打,“当年星隐族就带走了…… 你们找不到的……” 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剧烈地咳嗽,仿佛肺腑里藏着团燃烧的灰烬。
“老东西还敢嘴硬!” 领头的黑衣人用刀柄重重砸在老者后心,“影主说了,玄甲卫的密档里明确记载,守心镜藏在‘地脉龙眼’处,也就是这密道的尽头!” 他抬脚踢在老者的腿弯,老者踉跄着跪下,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再敢撒谎,就把你扔进瘴气池,让你尝尝蚀骨之痛 —— 那滋味,可比玄甲卫的酷刑舒服多了。”
老者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痰带着黑血,滴在地上晕开细小的花。他抬眼时,恰好瞥见苏渺藏身之处透出的红光,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丝烛火:“星纹…… 星纹亮了…… 是星隐族的后人来了……”
黑衣人的目光立刻如刀般扫过来:“在哪?!”
千钧一发之际,谢临从横梁上掷下几颗石子,石子在空中划出精准的弧线,“笃笃” 两声打在左侧通道的机关按钮上。石壁骤然合拢,将两个黑衣人隔在外面,通道里顿时响起惊怒的喝骂与兵器撞击石壁的脆响。
“走!” 顾砚趁机拔剑出鞘,剑光如练劈开黑暗,直取离老者最近的黑衣人。苏渺则扑过去解开老者身上的锁链,指尖触到锁链的刹那,辨气术忽然暴走,体内的热流顺着锁链涌入老者体内 —— 那些狰狞的黑纹竟像退潮般褪去几分,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血脉…… 真的是星隐血脉……” 老者抓住苏渺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抖得厉害,指节泛白如骨,“守心镜…… 在瘴气池
“那是什么?” 苏渺追问,心跳如擂鼓。
“那是个陷阱……” 老者的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黑衣人刺穿了胸膛。鲜血溅在苏渺脸上,温热的液体混着浓重的腥甜,让他瞬间僵住。老者的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腕子,临终前的眼神里,有惊恐,有急切,还有一丝…… 解脱?
“抓住那小子!” 沙哑嗓音的黑衣人狞笑着扑来,银令牌在黑暗中划出冷光,“影主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砚的软剑及时格开令牌,剑刃相击的火花照亮他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苏渺快走!去密道尽头!我断后!”
谢临已用迷魂散放倒一个黑衣人,正与剩下的两个缠斗。他的银针专挑穴位下手,动作快得像闪电,却不忘回头吼道:“别死在里面!你的玉佩还没给我研究呢!小爷可不想让到手的药材飞了!”
苏渺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老者,又看了看浴血奋战的两人,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攥紧拳头冲进右侧通道,石壁上的星纹在他身后次第亮起,像条燃烧的路,指引着他往密道深处跑去。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滑进嘴角,又咸又腥,却让他的眼神越发清明 —— 有些责任,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