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雪祠(2 / 2)

嗡——

耳中轰鸣,眼前金星乱迸,半边脸颊瞬间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更多的家丁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下,砸在脊背、腰腹、腿上。疼痛在刺骨的寒冷中变得迟钝而怪异,只有嘴里不断涌上的腥咸热流提醒着他身体的承受极限。

他被粗暴地拖行在冰冷的雪地上,身后留下一道刺目的、混着泥雪与暗红血迹的拖痕,蜿蜒指向那扇象征着权势与冷酷的朱漆大门。

沉重的侯府侧门被轰然拉开,凛冽的北风如同饥饿的猛兽,卷着雪片疯狂灌入。家丁们毫不留情地将苏渺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掼了出去!

砰!

身体重重砸在门外结冰的青石路面上,骨头仿佛寸寸断裂。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全身,比祠堂外的雪地更甚百倍。喉间压抑的腥甜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侧头,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迅速被冻结,凝成一朵绝望而妖异的冰花。

“侯爷有令!” 门内,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台阶上,声音洪亮而冰冷,毫无波澜地宣判,“庶子苏渺,身带不祥,屡克亲眷,更心怀怨怼,行厌胜诅咒之术,亵渎先祖,罪无可赦!即日起,逐出侯府,永世不得归宗!生死不论!”

话音落,沉重的朱门在他眼前轰然闭合,隔绝了门内那虚假的暖意与喧嚣,也彻底斩断了他与这冰冷“家”的最后一丝联系。那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丧钟,敲碎了他十六年来所有隐忍与卑微的幻想。

风雪更急了。

鹅毛般的雪片劈头盖脸砸下,迅速覆盖了他喷出的血迹,也试图将他这具失去热度的躯壳一同掩埋。体温在飞速流逝,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割裂着残破的肺腑。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着视野。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下,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徒劳地抱紧自己,试图留住那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指尖隔着单薄的、被扯破的衣料,死死抠着胸前那块玉佩。那点微弱的暖意,是他沉沦前唯一的锚点。

娘亲…渺儿好冷…好痛…

无人应答的呼唤在濒死的意识里回荡。

就在那点微弱的意识之火即将彻底熄灭于黑暗与酷寒的刹那——

嗒…嗒…嗒…

规律的、沉稳的、碾碎冰雪的马蹄声,穿透呼啸的风雪,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他濒临溃散的耳中。声音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沉重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漫天风雪。

一双沾满泥雪的乌皮六合靴,停在他模糊的视野边缘。靴筒上,用银线绣着某种猛禽利爪的暗纹,在雪光映衬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一股极淡的、带着硝烟与铁锈混合的冷冽气息,强势地侵入苏渺被血腥味充斥的鼻腔。这气息如此陌生,如此…强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硬生生将他从彻底沉沦的边缘拽回一丝。

苏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颤抖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出眼前是一道极其高大挺拔的身影,披着厚重的玄色大氅,兜帽低低压着,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

那人微微俯身。

一只戴着玄色皮质手套的大手,带着凛冽的寒风,伸向了他——那动作并非搀扶,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探查。

濒死的恐惧激发了最后的潜能。

苏渺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侧身蜷缩,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护住胸口玉佩的位置!那只带着皮质粗粝感的手,没有落在他的胸口,却意外地、冰冷地触碰到他因挣扎而裸露在外的、冻得青紫的脖颈皮肤!

玄铁般冰硬的触感,来自对方拇指上一枚巨大的扳指。

刺骨的寒意激得苏渺浑身剧颤,濒临崩溃的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最后的嘶鸣。

就在这生与死的边缘触碰中——

他胸前衣襟深处,那块紧贴皮肉的古老玉佩,竟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地掠过一丝温润的流光,如同沉睡的星辰在绝境中不甘地跳动了一下心焰。

苏渺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他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里。那只带着玄铁扳指的手,悬停在他颈侧冰冷的空气中,没有收回。

风雪呼啸,卷过空旷死寂的长街。

玄氅的高大身影沉默地立在倒卧的少年身前,兜帽下的阴影里,无人能窥见其神色。只有那悬停的手,在漫天风雪中,凝固成一个充满未知与抉择的冰冷印记。

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彻底抛弃的侯府朱门,在他身后,沉默如山。

而前方的黑暗长街尽头,风雪更浓,仿佛蛰伏着无尽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