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赣北的丘陵，沿着赣江支流一路向南。水势渐阔，江面上舟楫往来如织，两岸时而可见依山而建的客家围屋，形如堡垒，看起来此地并不太平。时近端午，空气湿热难耐，江面上蒸腾起氤氲的水汽，连风都带着黏腻又潮湿的感觉。
这日傍晚，他们抵达了一个位于赣江畔、因水运而颇为繁华的码头市镇。镇子不大，但店铺林立，人流摩肩接踵，空气中混杂着药材、香料、木材以及各种水货的气味，此地以药材集散闻名，码头上堆满了等待装船南运或北上的药材包。
他们寻了一家临江的客栈住下，名唤“望月楼”。客栈虽有些年头，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但位置极佳，推开窗便能看见宽阔的江面和点点帆影。卓娜被湿热的天气闷得有些蔫蔫的，云妮儿便想着去市集上买些清爽的吃食，也顺便见识一下此地的风物。
这座小镇的市集热闹非凡，除了常见的瓜果蔬菜，最多的便是各式药材铺和干货行。云妮儿在一个老婆婆的摊位上，发现了一种本地特产的 “艾叶米果” 。那米果用糯米和籼米混合磨浆，加入新鲜艾草汁揉成青翠的面团，包上咸香的笋干、豆干、肉末馅料，做成饺子形状，再用芭蕉叶垫着蒸熟。艾草的清香混合着米香和馅料的咸鲜，在闷热的天气里闻着便觉开胃。她买了几个，又给卓娜买了一碗用本地井水镇过的、清甜滑嫩的 “仙人豆腐” ，这才返回客栈。
夜晚，江风稍稍驱散了些许闷热。云妮儿正在房中哄着卓娜吃那艾叶米果，忽听得客栈楼下传来一阵喧哗。想来就是平常的吵闹，她也不欲多事，但那争吵声愈来愈大，甚至听到了砸东西的声响和女子的惊呼。
她犹豫了一下，将卓娜安顿在房内，嘱咐她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自己则悄悄走到二楼的栏杆旁，向下望去。
只见大堂里，几名穿着体面、外地商客模样的人，正与客栈掌柜以及几个本地乡民对峙着。地上散落着摔碎的茶壶碎片。那为首的商客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白微须，衣着绸缎，此刻却满面怒容，指着地上一个打开的包袱，厉声道：“……分明是你们这黑店勾结贼人，调换了我的药材！我这包里原本是上等的‘江栀子’，如今却变成了寻常山栀！价值百两的药材，转眼就成了几钱银子的贱货！今日若不给我个交代，我便告到县衙去！”
客栈掌柜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急得满头大汗，连连摆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辩解：“客官，冤枉啊！小店在此经营三代，从未做过此等昧心之事！您这包袱一直由您自家伙计看管，小人如何能调换？”
那几个本地乡民也七嘴八舌地帮腔，指责商客血口喷人。双方情绪激动，推搡之间，眼看就要动起手来。那商客身后的几名护卫也手按刀柄，面露凶光。
云妮儿冷眼旁观，看那商客神情，不似作伪，但客栈掌柜和乡民的反应，也不像惯犯。
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看似账房先生模样的清瘦老者，从客栈后院踱步出来。他并未理会争吵的众人，而是弯腰从地上捡起几粒那所谓的“山栀”，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手指捻开仔细看了看，然后慢悠悠地开口道：“这位东家，稍安勿躁。您再看看，这真是寻常山栀么？”
那商客一愣，夺过那几粒栀子，借着灯光仔细一看，脸色微变。只见那栀子表皮颜色虽与山栀相似，但细看之下，纹理略有不同，且隐隐透着一股江栀子特有的、极其淡薄的辛香气。
“这……这是……”商客有些迟疑。
清瘦老者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这是‘仿江栀’，用特殊手法将次一等的山栀熏制染色，模仿江栀子的品相，若非老于此道者，极易看走眼。东家您这包袱，恐怕早在入店之前，就被人动了手脚了，只是不知，是您身边之人，还是路上……”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