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些泄压阀门上疯狂闪烁的、本应刺目无比的警示红光,此刻在他眼中如同隔着一整块厚厚的磨砂玻璃,黯淡、遥远、模糊,失去了所有警告的意味,只剩下一点昏沉暧昧的色斑;
就连脚下污水中漂浮的、那层五彩斑斓、变幻不定的油腻虹膜,也彻底失去了所有令人作呕的艳丽,坍缩为一片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灰黑与灰白。
整个齿轮要塞,这座庞大、冰冷、由无数咬合转动的金属与咆哮能量构成的机械巨兽的黑暗内脏,在他此刻的感知中,彻底褪去了所有色彩、细节与深度,变成了一个巨大、压抑、扁平、只有深浅不同灰色块堆砌而成的无声地狱。
声音也未能幸免,管道的低沉嗡鸣、远处不知名怪物传来的隐约嘶吼、甚至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都像是从极深的水底或厚厚的墙壁另一端传来,失去了原有的质感、层次和方向定位,变得模糊、扭曲、遥远,加剧了那种被世界孤立、抛弃的恐怖感。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枯竭与消亡感,如同冰冷彻骨的地下暗河,一波强过一波地、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带来一种深入骨髓、乃至灵魂本源的巨大恐慌与虚无。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存在根基正在悄然碎裂的细微声响。
凭借着残存的一丝意志力和系统地图上那个代表临时安全区的、微弱闪烁的“营地”标记,凌夜几乎是匍匐着、挣扎着,用尽最后的气力,挪进了一个由巨大无比、早已废弃锈蚀的蒸汽调节阀门腔体改造而成的临时避难所。
这里的空间比哀嚎者之墓那个流放者营地更加简陋、肮脏、拥挤不堪,空气中饱和着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劣质机械机油的酸臭味、铁锈的粉末味、无数被困于此的绝望者身上散发出的汗臭与体垢的馊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所有希望都已磨灭后剩下的麻木与死寂的气息。
几盏由不知名油脂或劣质能源驱动的、光线摇曳昏黄的挂灯,在他那严重褪色的视野里,更是显得惨淡无力,只能勉强投下一些扭曲晃动、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灰黄色光晕,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加深了环境的诡异与压抑。
他在角落一堆散发着浓重霉味、浸透了不明油渍的破烂帆布和扭曲废铁旁,找到了那个蜷缩着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熟悉身影——瘸腿铁匠。
老人像一尊被遗忘的铁像,蜷缩在一个用粗大废旧管道和钢板粗糙焊接成的简易火炉旁,炉子里只有几点微弱的、苟延残喘的暗红色余烬,勉强映照出他那张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里都仿佛嵌满了油污和金属碎屑的脸庞,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老、疲惫,充满了被生活(或者说被这该死的要塞)榨干后的麻木。
他正用一把刃口布满豁牙、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旧锉刀,费力地、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一块形状怪异、边缘闪烁着微弱金属寒光的碎片,动作迟缓而重复,仿佛这是他唯一与世界连接的方式。
凌夜靠近时,那无法抑制的沉重喘息声和身体因为极度虚弱而产生的细微颤抖,引起了铁匠的注意。
老人浑浊得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缓缓抬起,那目光却出乎意料地锐利,像两把无形的探针,在凌夜身上迅速扫过。
他的鼻翼甚至不易察觉地微微抽动了几下,像是在空气中捕捉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无形的“气味”——或许是灵魂衰败的气息。
随即,他那张被苦难雕刻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