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并非从沉睡中苏醒,而是像一艘被深海水压碾碎的沉船残骸,从无边的、粘稠得如同沥青的黑暗深渊中,艰难地、一片片地向上浮升。
没有光,没有声,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包裹着思维的碎片。
直到——
冷。
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侵入骨髓、渗透灵魂的阴冷,如同被剥去所有衣物,赤身裸体地浸泡在冰封了亿万年的墓穴寒泉里。
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地尖叫着这深入本质的寒意。
他试图呼吸,吸入肺腑的却是带着浓重土腥与腐朽混合气味的粘稠空气,沉甸甸地坠在胸口,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冰冷的淤泥。
视野在剧烈的眩晕和模糊中挣扎着聚焦。
没有光源,却又并非绝对的漆黑。眼前弥漫着一片病态的、摇曳不定的幽绿微光。
光源来自脚下——潮湿得仿佛能踩出黑色汁液的泥土上,密密麻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的发光苔藓。
它们像亿万只微小的、濒死的萤火虫被碾碎后涂抹在地表,散发出冰冷、粘腻、毫无生命气息的辉光,勉强映照出周围扭曲怪诞、影影绰绰的轮廓:歪斜断裂的墓碑、半掩在泥土中的森白枯骨、扭曲如鬼爪的枯树残枝……这就是“哀嚎者之墓”的边缘,死者的放逐之地——永寂坟场。
空气本身是凝固的绝望。
那股无处不在、如同跗骨之蛆的甜腻腐败气息——像是熟透腐烂后又经雨水反复浸泡发酵的烂苹果,混合着医院消毒水般尖锐刺鼻的化学气味,更深处,则渗透着金属在血泊中生锈的腥甜——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在喉咙深处凝结成令人作呕的苦涩。
更诡异的是,这片死寂并非无声。
一种低沉、持续、仿佛由亿万亡魂压抑的呜咽和地底深处未知巨物缓慢碾磨骨殖的声响混合而成的“寂静噪音”,如同背景辐射般永恒萦绕在耳际,不断啃噬着理智的堤坝。这是生命禁区独有的“声音”,是绝望的具象化。
他艰难地低头看向自己。
一身粗糙的、几乎分辨不出原本是灰还是褐色的亚麻布衣紧贴着皮肤,布料僵硬冰冷,像浸透了尸液的裹尸布,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令人不适的摩擦感。
手脚冰凉麻木,仿佛被冻僵了几个世纪,感知微弱得如同不属于自己。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每一次尝试弯曲手指或转动一下僵硬的脖颈,都牵扯起肌肉深层的酸涩和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
他像一个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的、关节锈死的破旧人偶,被这坟场的绝望牢牢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两片生锈金属片摩擦刮擦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深处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