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王汉彰天大的面子,也点出了自己之所以如此礼遇,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已故的袁克文和江湖规矩的份上。
侍者奉上香茗后悄然退下。面对如此客气周到的杜月笙,王汉彰先前在门房和餐厅积攒的那点不快和怨气早就烟云散。
他知道在杜月笙这种人物面前,绕弯子、耍心机是愚蠢的,唯有坦诚相告,或许还能博得一丝真心相助。
他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杜先生,您如此仗义,汉彰感激不尽!我这次冒昧来上海滩,实在是遇到了一桩难事,走投无路,特来请您出手相助!”
“哦?”杜月笙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神色认真地问道:“小师叔,但说无妨。只要是我杜月笙能力范围内,能帮得上忙的,我绝不推辞!”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江湖大佬的豪气,但也留有余地——“能力范围内”。
有了这句回答,王汉彰的心里算是稍微有了些底。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斥巨资收购了真光电影院,如何雄心勃勃地将其改造升级为大型综合性茶楼“天宝楼”,如何装修一新、准备大干一场,又被袁文会派人纵火焚烧,损失惨重……
之后他又如何咬牙筹措资金重新装修,准备再度开业,然而天津卫的艺人们如何慑于袁文会的淫威,无人敢到天宝楼登台演出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向杜月笙讲述了一遍。他语气沉重,其中蕴含的焦灼与无奈,溢于言表。
“……杜先生,事情呢,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王汉彰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诚恳,“袁文会在天津经营已久,我一时难以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天宝楼想要起死回生,必须有名角儿撑场,打破袁文会的封锁。”
“我这次到上海滩来,就是想请您看在已故老头子的面子上,出面斡旋,邀请一两位沪上正当红的名角儿,到天津天宝楼去演出几场,救救场子!只要有名角儿肯去,打破了袁文会的封锁,天宝楼就能活过来!希望您能施以援手,汉彰和天宝楼上下,不胜感激!” 说完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王汉彰坐在座位上,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杜月笙的最终回答。他知道,杜月笙的一句话,将决定天宝楼的生死。
杜月笙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目光低垂,仿佛在沉思。直到王汉彰全部说完,包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这种沉默,对于王汉彰而言,是一种巨大的煎熬,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声音。
就在王汉彰的耐心几乎要耗尽,准备再次开口时,杜月笙突然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汉彰,缓缓开口说道:“小师叔,你的难处,我听明白了。由我杜月笙出面,凭借几分薄面,去请一两位上海滩的演员,去到天津你的天宝楼去演出几天,这确实是一句闲话的事情。”
王汉彰闻言,心中大喜,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刚要起身道谢。
但杜月笙却抬手,轻轻做了一个“且慢”的手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起来:“只不过——”
这三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王汉彰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袁文会这个人在天津的势力,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此人手段狠辣,根基不浅,而且与日本人关系密切。一时半会,确实是无法将其根除的!他的势力一天不清除,你在天津的生意,你的天宝楼,就一天不得安稳。如果次次遇到麻烦,都要我杜月笙从上海派人、请角儿过去救场,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啊。”
他顿了顿,看着王汉彰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继续冷静地分析道:“再者,天津到上海之间,两千多里的路程,关山阻隔。就算是乘坐最快的特快火车,单程也要两天一夜,来回便是四五天。演员们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还要排练、演出,长久的这么折腾,那些角儿们也受不了啊,一次两次或许可以,要想长期依靠上海的名角儿来维持天津的场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杜月笙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王汉彰,说出了最终的结论,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残酷:“所以,小师叔,恕我直言,你的这个想法,初衷是好的,想要借上海的名角来打开局面。但是,这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而且,治标,不治本。”
听到杜月笙这番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分析,王汉彰的心,一下子从刚才的云端,狠狠地摔落到了冰冷的谷底!浑身的热血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杜月笙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计划中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难道说,他费尽心血、投入巨资的天宝楼,所面临的这场死局,就真的无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