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上海的战事和东北的巨变,像两块巨大的陨石砸入中国这潭深水,激起了滔天巨浪,彻底改变了中国的政治和军事局势,但是,处在华北平原前沿、理应风声鹤唳的天津卫,在这段诡异的时间里,却呈现出一种异常安静!
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那个像附骨之蛆一样盯着王汉彰和兴业公司的日本青木机关特务头子茂川秀和,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露面。不仅是他,连平日里在天津街面上甚是活跃、飞扬跋扈的日本各类特务、浪人,其公开的活动也几乎像是骤然消失了一般,收敛了许多。
这种异常的平静,非但没有让王汉彰感到轻松,反而像是一块更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心上。他深知,这绝非日本人发了善心,要么是他们正集中精力消化东北和处理上海停战后的利益分配,无暇他顾。等到他们腾出手来,迟早还是要和自己图穷现匕的。
王汉彰这段时间也并没有闲着,或者说,他强迫自己忙碌起来,用具体的事务来填充时间,麻痹神经,暂时忘却那些令人沮丧和愤怒的家国大事。他将巨大的精力投入到了那家从希腊大毒枭马乐马拉斯手里连坑带骗弄来的真光电影院的改造与装修工程上。
这件事,成了他在乱世洪流中,能够安身立命的重要支柱。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茶楼不但能够带来巨额的利润,也能够搜集更多关于日本人的情报!有了这两点,他才能在与日本人的周旋中,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这段时间他事无巨细,亲自过问设计图纸、材料选购、工人调度,几乎把兴业公司和泰隆洋行的日常业务都暂时甩给了安连奎和秤杆。他存在银行里的那几十万大洋的丰厚存款,如同开闸泄洪般,哗啦啦地流淌出去,眼见着就要消耗得一干二净!资金链,开始发出了令人不安的警告声。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赵若媚的父亲,刚刚被提拔为太古洋行糖业公司副经理的赵金瀚,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精准地得知了王汉彰资金周转不灵的消息。他直接找上了兴业公司,走进了王汉彰的办公室。
没有过多的寒暄,赵金瀚坐下后,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印制精美的支票,轻轻地、却又带着千钧分量,推到了王汉彰宽大的办公桌桌头。王汉彰目光一扫,心头一跳——那是一张汇丰银行的一万英镑支票!
“贤婿啊,”赵金瀚脸上带着关切而又不失体面的笑容,语气显得颇为推心置腹,“我听说你现在手头有点周转不开,搞那么大一个场子,花钱如流水啊。我呢,砸锅卖铁,把家里面所有能动的资产该卖的卖,该收的收,紧赶慢赶,总算凑了这一万英镑,给你应应急!”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王汉彰的反应,继续说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和若媚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我就是你的老泰山了!你遇到了难处,我必须得帮你啊!这笔钱你拿去用,千万别跟我客气,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看着这张沉甸甸的支票,王汉彰心里跟明镜似的。以赵金瀚的职位和明面上的薪资水平来说,这一万英镑,绝对是他多年沉浮、苦心经营积攒下来的大部分身家,甚至可能是全部!
看来,为了彻底绑牢自己这个在他看来前途无量的“贤婿”,为了女儿赵若媚的未来,也为了他赵家今后的倚仗,这位精于算计的岳父大人,这次真是下了血本,把压箱底的老本都掏了出来!
王汉彰心里快速盘算着。这个钱,如果自己不收,以赵金瀚的性情和做事风格,肯定会想办法绕开自己,直接跑到家里去,把这笔钱塞给自己的母亲。母亲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些事情的烦扰,与其让她老人家跟着操心担忧,那还不如自己现在就顺水推舟,坦然收下。
想到这,他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开口说:“伯父如此厚爱,真是让汉彰……不知如何是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愧领了!您放心,这笔钱,我按银行最高的存款利率给您算利息,断不能让您吃亏!”
“嗨!说这些干什么!”赵金瀚故作豪爽地一摆手,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仿佛要驱散任何关于金钱的俗气,“你和若媚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利息不利息的,那岂不是太见外了?让外人听了,那不得让人笑话?!这钱,你安心用着便是!”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赵金瀚,王汉彰捏着那张支票,心情复杂。这笔雪中送炭的钱,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但也让他和赵家,捆绑得更加紧密,更加难以分割了。虽然他和赵若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王汉彰总是觉得,这个女人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