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进退维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他却突然发现,对面的巴彦广,那双原本沉稳如古井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感兴趣的事物。
巴彦广甚至没有耐心听完张守本那尚未结束的表忠心,便抬起一只骨节粗大、布满常年练功留下老茧的手,轻轻在空中一按,用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打断了他。
然后,他脸上绽放出一种比刚才对待张守本时更加热情、更加真诚,甚至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惊喜和亲切的笑容,原本沉稳的步伐也加快了些,迈开步子,径直朝着......朝着赵金瀚的方向走了过来!
赵金瀚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难道……难道巴经理突然认出我来了?或者,是他在别处听说过我赵金瀚的名字和能力?是了,一定是这样!自己在天津太古洋行勤勤恳恳干了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脉关系也经营了一些,说不定是哪位朋友在巴经理面前提过自己?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散了他之前的所有屈辱和尴尬。他几乎受宠若惊,连忙再次伸出双手,腰弯得比刚才更深,脸上绽放出他此生最灿烂、最热情、最卑微的笑容,准备迎接这位大人物的垂青,迎接这意想不到的命运转折。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毕生难忘。
巴彦广,这位名震海河两岸的巨擘,就像绕过路边一根毫无价值的、碍事的电线杆子一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形甚至连一丝偏向都没有,极其自然地从满脸堆笑、伸出双手的赵金瀚身边绕了过去。他甚至没有用眼角余光瞥赵金瀚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无色无味的空气。
赵金瀚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石膏面具。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直灌而下,浇了个透心凉。他机械地、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只见巴彦广快步走向刚刚进入会场的一行人。为首的一位,是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银白如雪,穿着剪裁极尽合体、面料昂贵的黑色燕尾服,胸前可能还挂着某种勋章,手持一根乌木镶银文明杖,神态间带着老牌帝国贵族式矜持与威严的英国老者。
他身边跟着几位租界工部局的官员,态度都显得十分恭敬。无需多言,这老者的身份,显然极高,甚至可能不亚于今天茶话会的主人体伯先生。
但此刻,赵金瀚的目光,却像被最强大的磁石吸住一样,越过了巴彦广热情伸出的手,越过了那英国老者矜持而礼貌的笑容,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了那位英国老者侧后方,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的深棕色英式西装,年轻挺拔、气度从容不凡的华人身影上。
那张脸,他昨天晚上才刚刚见过!在那昏暗的客厅里,就是这张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痴心妄想的提出想要娶自己的女儿。在遭到了拒绝之后,他展现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毫不退让的锋芒!甚至敢与自己大声抗辩!
这个年轻的华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他完全没放在眼里,认为其不过是痴心妄想、试图攀附他赵家高枝的穷小子——王汉彰!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能在这里?以他那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小的’泰隆洋行‘,他连踏入戈登堂门前广场的资格都没有!他应该是在法租界某个肮脏的弄堂里,为了一笔微不足道的生意而奔波劳碌才对!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位英国高官的身后,像个跟班……不,不对,看他的神态,虽然恭敬,却并无谄媚,步伐从容,与那英国老者几乎是并肩而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