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一定!那……小师叔,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撤了?”刘警长识趣地说道。
行,路上小心,辛苦了。王汉彰应了一声,算是结束了这次会面。
刘警长再次点头哈腰地行了个礼,拉开车门,一股冷风瞬间灌入车厢。他紧了紧衣领,提着那包装着三百大洋的布包,快步消失在街角,
车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王汉彰的目光,再次投向许家爵蹒跚前行的方向。街道空空荡荡,只有清冷的街灯,照射在他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孤独的光影。
不管怎么说,许家爵也是跟他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记忆的闸门微微开启,那些早已泛黄褪色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一起在估衣街熙攘的人群中,瞅准机会偷过摊贩插在草把子上那红艳艳的糖葫芦,得手后一边拼命奔跑一边放肆大笑;一起在夏日闷热的午后,跳进浑浊却带来片刻清凉的海河里游野泳,比试谁憋气更久,谁能摸到河底的淤泥……
那些遥远而鲜活的少年时光,如同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老照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一丝温暖的底色,却又被眼前冰冷的现实迅速覆盖。
为了敲打他,为了确认他的底色,使出这般算计、恐吓,甚至差点假戏真做要了他的命,王汉彰的心里,并非没有一丝不忍和愧疚。
看着许二子那副惊魂未定、狼狈前行的样子,他仿佛也看到了在这乱世洪流中,无数如同浮萍般挣扎求存的小人物的影子。
他们或许贪婪,或许怯懦,或许有些小奸小猾,但大多只是为了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局里,求得一线生机,护住一方小家。时代的巨浪拍下来,谁又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与日本人合作的这艘船,太过凶险。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水下遍布礁石。船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掌舵和站在船头的人,都必须经过最严苛的考验。
他不能容忍任何不确定的因素,不能让自己的身边,自己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基业之下,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雷。
许家爵的贪婪和机灵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在与日本人的周旋中杀敌创收,为自己争取更多空间和资源;用不好,就会反噬自身,甚至拖累所有人万劫不复。
现在,他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许家爵,并没有完全把自己的警告当耳旁风,对于自己这个,他还有足够的敬畏,骨子里尚存一丝家国底线,这就够了。
这次的敲打,力度恰到好处,足以让他在未来与日本人更加深入周旋时,有所顾忌,记得自己姓什么,根在哪儿,知道哪些线绝对不能越。
王汉彰收回目光,将手中已然快要燃尽的香烟扔到了车外,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随即熄灭。他缓缓摇上车窗,将窗外凛冽的寒意和潮湿的雾气隔绝。车内暖意重新包裹上来,他却感觉心头依旧有些发凉。
他靠在柔软的真皮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烟草味混合着汽车内饰的皮革气味,涌入鼻腔。
这步棋,走对了。敲打了许家爵,确认了他的可用与可控,也在李汉卿那边进一步展示了自身的实力和处事风格,为未来的合作铺垫了更多可能。
但这盘以天津卫为棋盘,以各方势力为棋子的大棋,还远未到终局,甚至可以说,只是刚刚布下了几颗重要的棋子。
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了这片刚刚上演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法租界,融入了天津卫最浓郁的黑暗之中。车灯如同两柄利剑,劈开前方的迷雾,照亮了短暂的前路,但更远方,依旧是一片未知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