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是笑眯眯地叫他“汉彰”的年轻人,那个不苟言笑、办事稳妥、让他无比信赖的兄长,如今竟然身中三枪、生死未卜…冰冷的现实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口来回切割。
感觉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脊椎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震惊和撕心裂肺的悲痛,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必须冷静,但声音仍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高森现在怎么样?在哪里?”
“秤杆带他去了马大夫纪念医院,现在…情况不太妙!”许家爵斟酌着用词,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王汉彰那双仿佛要喷火的眼睛。
犹豫了半天,这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医生说他失血过多,子弹又靠近心脉,位置极其凶险,手术难度极大…能不能熬过今晚都难说…彰哥,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他说完,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王汉彰的表情。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王汉彰的脑海中炸开,让他如遭雷击,浑身一震!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赶到医院,见到高森,哪怕只是最后一面!他猛地转身,就要往楼下冲,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甚至顾不上和詹姆士打一声招呼,理智已被汹涌的情感彻底淹没。
“王!站住!”詹姆士先生冷峻的声音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又像是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当头泼下,瞬间禁锢住了几乎失去理智的王汉彰。
王汉彰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来,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呼吸沉重如牛,胸膛剧烈起伏,从他紧握的双拳和绷紧的手臂肌肉能够看出,现在的他就如同一座压抑到极致、即将喷发的火山,充满了危险而毁灭的能量!
只见詹姆士先生面色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他紧紧盯着王汉彰,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不是一个可以感情用事的普通人!你现在最需要去做的,不是冲动地跑去医院对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发泄你的悲伤!是冷静下来,确认站点其他人是否还活着,有没有人生还?还有,他们是如何被人发现的!这个据点极其隐秘,为什么会被端掉?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你,冷静!冷静才是你现在最强大的武器!任何冲动的行为,只会暴露你的弱点,让你和更多还活着的人白白送命!”
詹姆士的话虽然冷酷无情,却像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彻底浇醒了被悲痛冲昏头脑的王汉彰。是的,即使现在赶去医院,昏迷中的高森也无法提供任何答案,甚至可能因为自己的贸然出现而引来更多的危险。
而其他弟兄呢?他们是否还活着?是否被俘?如果被俘,这些人会不会供出更多的秘密来?如果供出关于泰隆洋行的秘密?那现在洋行里面的人,岂不是也要同样面临灭顶之灾?
最关键的是,这个极其隐蔽的站点,是如何暴露的?内部出了奸细?还是行动中留下了蛛丝马迹?他们正在监视的任务,牵涉到东北日益激烈的战事,华北微妙诡谲的局势,甚至还有整个中国的安危!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和杀机?
王汉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铁锈味,冰冷地灌入他的肺腑。他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愤怒和悲痛,将它们死死地摁进心底最深处。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锐利,如同磨砺过的刀锋,尽管那深处仍藏着无法熄灭的、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冰封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部却岩浆翻滚,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好的,先生。”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的甚至让人感觉到一丝冰冷的寒意,仿佛每一个字都落在地上能凝成冰珠,“我这就去查清楚发生了什么,是谁走漏了风声,是谁下的黑手。然后…”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嗜血的厉芒,“我一定会让那些下手的人,付出他们无法想象的代价。”
说完,王汉彰向詹姆士先生点了点头,抬手整理了一下微微歪斜的西装领带,这个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是一种仪式,在重新确认自己的控制和决心。招呼了一声许家爵。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坚定而决绝……
在他身后,詹姆士先生缓缓踱到窗边,凝视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空,浓重的乌云仿佛要压垮整个天津城。一道惨白的闪电无声地划破天际,短暂地照亮了他深刻而凝重的面容。他用古怪音调的汉语轻声自语道,声音低得几乎融入窗外渐起的风声中:“山雨欲来…暴风雨,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