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高大的落地窗垂着白色纱帘,将灼热的阳光过滤成柔和的光影。詹姆士请赵若媚在舒适的沙发上落座。很快,一位老妈子便端上了精致的骨瓷茶具,里面是香气四溢的咖啡,旁边配着一碟金黄酥脆的黄油曲奇。
詹姆士自己则要了一杯红茶,轻轻搅动着银勺,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这位仍带着些许局促的姑娘,用一种近乎拉家常的平缓语气,讲述了三个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中风,以及王汉彰如何不眠不休、如同对待至亲般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点点滴滴。
说到动情处,这位在谍海风云中浮沉了一辈子、见惯生死离别的老牌特工,声音竟有些微的凝滞。他端起咖啡杯,掩饰性地啜饮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树影,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赵若媚倾诉:“那一刻,躺在冰冷的地毯上,看着天花板旋转……我以为,我的生命就要终结在这座异国的房子里了。呵……命运真是奇妙。我怎么也想不到,最终将我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会是王汉彰。”
他顿了顿,放下杯子,目光重新落回赵若媚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近乎父亲般的柔和,“我这一生,有过两次婚姻,却始终没有儿女的缘分。在我心里,王汉彰……他就像是上帝补偿给我的一个儿子。”
话音未落,客厅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推开。紧接着,王汉彰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急切的大嗓门由远及近地响起:“詹姆士先生!宫岛街那边,静园有情况!最近几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也定在了客厅入口处。当他看清沙发上坐着的人时,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取代,眼睛瞪得溜圆,脱口而出:“若媚?!你……你怎么在这儿?”
赵若媚原本正沉浸在詹姆士讲述的故事带来的震动中,心头五味杂陈。此刻看到王汉彰这副表情——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惊喜,反而像是她闯了什么大祸、碍了他什么大事似的,甚至那语气里还带着点嫌弃?
一股委屈和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她小嘴一撅,下巴微扬,气鼓鼓地瞪着他,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我还以为……”她故意顿了顿,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以为你攀上了哪个督军府上的千金小姐,真吃上软饭了呢!”
“什么督军家的千金小姐?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我是吃软饭的人吗?詹姆士先生病还没好利索,你别跟这添乱!快走,快走,等我忙完了这一阵,我再去找你!”王汉彰有极其重要的消息要向詹姆士汇报,赵若媚在这里,显然是碍事了。
“王!” 詹姆士适时地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瞬间化解了空气中的火药味,“是我邀请赵小姐进来坐坐,等你的。赵小姐非常出色,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见解独到,和她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转向赵若媚,语气温和而自然,“赵小姐,能再请你帮个忙吗?去厨房告诉李妈一声,午餐煎蛋的时候,请她务必少放些盐。”
赵若媚是何等机灵的人儿,立刻明白了詹姆士的用意。她立刻站起身,脸上恢复了些许俏皮,爽快地应道:“好的,詹姆士先生,我这就去告诉李妈!” 说完,步履轻快地朝厨房方向走去。
待赵若媚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走廊转角,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滞。詹姆士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恢复了情报头子特有的冷峻和锐利,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目光如电般射向王汉彰:“说,静园怎么了?”
王汉彰也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凑到詹姆士近前,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极快:“我们在日租界宫岛街静园对面,安插的那个‘卖烟小贩’,这几天回报异常。静园里面,频繁有生面孔出入!看那做派、衣着,还有偶尔漏出的几句鸟语……倍儿像日本人!”
“静园?小皇帝溥仪的住所?日本人?” 詹姆士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关于这位末代皇帝的情报:1924年11月5日,溥仪被冯焕章的国民军赶出紫禁城后,先是在其父载沣的醇亲王府短暂栖身,随即仓皇逃至天津,最初栖身于前湖北提督张彪的“张园”。蛰伏四年后,才又搬到了相距不远的宫岛街70号这座名为“静园”的宅邸。
住进静园后,溥仪对外宣称“静以养吾浩然之气”,一副闭门谢客、不问世事的姿态。然而,根据情报显示,这位“逊帝”暗地里从未停止活动,他秘密联络着散落各地的遗老遗少、失意军阀,甚至试图勾结外国势力,复辟的野心从未真正熄灭!
只是北伐成功,国民政府形式上统一全国后,复辟清室早已是痴人说梦,成了一条死路。前一阵子,确实风闻溥仪有出国“游学”的打算,似乎是想离开这个政治漩涡。可如今,“游学”的消息杳无音信,静园反而与日本人频频接触?这小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难道想……引狼入室?!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詹姆士心头弥漫开来。他眼神锐利如刀锋,声音如铁的说道:“加派人手,盯住静园!动用所有能用的渠道,不惜代价,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弄清楚小皇帝和日本人究竟在密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