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士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王汉彰部分冲动的怒火,却点燃了更深沉的不甘和执拗。他也猛地站起身,毫不畏惧地迎上詹姆士锐利的目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先生!我承认日本人船坚炮利!但这个世界,除了枪炮,还有公理和人心!如果他们用中国平民秘密研制细菌武器的罪行被曝光,登上伦敦、纽约、巴黎的报纸头条!让全世界都看到他们在黑风岭造的孽!他们必将成为全人类的公敌!承受千夫所指!这种道义上的打击和孤立,难道不比一颗子弹更有力量?我就是要用新闻这把刀,让全世界看到日本人的暴行!”
“幼稚!愚蠢至极!” 詹姆士厉声打断,脸上第一次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怒意,“王,你以为那些报纸主编是正义的化身?他们只会权衡利弊!即便有报纸敢登,又能怎样?几句不痛不痒的‘谴责’?对日本人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更加警惕,更加疯狂地掩盖!”
他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威胁:“日本人的特务机关早已渗透进中国的方方面面!一旦你试图曝光,他们立刻会顺着线索找到你!到那时——”
詹姆士眼中寒光一闪,“你和你的家人,还有那些跟你去执行任务的人,都将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甚至整个英租界,都会因为你愚蠢的‘正义感’,陷入不可预测的危险和外交漩涡!大英帝国在远东的秩序和利益,绝不容许被这种鲁莽的行动破坏!”
詹姆士深吸一口气,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话语中的冰冷和不容置疑更甚:“所以,王,你的想法,你的行动,完全不符合大英帝国在远东的利益。这种行为,是绝对、绝对不能被接受的。这件事,到此为止!”
利益?大英帝国的利益?王汉彰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万人坑里层层叠叠的尸体,孕妇被剖开的腹部,孩童残缺的肢体…成千上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在英国人的天平上,竟然轻飘飘地敌不过“帝国利益”四个冷冰冰的字?人命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巨大的荒诞感几乎将他淹没。
王汉彰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憋闷和怒火都压下去。他再次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直刺詹姆士的眼底,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詹姆士先生,如果我…非做不可呢?”
詹姆士脸上那丝掌控一切的轻蔑冷笑骤然僵住,随即化为更深的阴鸷。他一边用手指用力揉搓着愈发胀痛的太阳穴,一边用冰冷刺骨、带着赤裸裸威胁的语调说道:“王,你要想清楚!你现在能在英租界里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你手下那些人能在泰隆洋行里获得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还有你和巴彦广在码头上的生意,这一切,靠的是什么?
詹姆士突然提高了声音,他指了指壁炉上悬挂着的英国皇家徽章,说:“是大英帝国!是帝国的荣光给你带来的庇护!日本人忌惮的不是你王汉彰,是你背后的日不落帝国!如果你一意孤行……”
突然,詹姆士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瞳孔猛地放大,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痛苦和困惑的表情。他指着徽章的手不受控制地垂落下来。
紧接着,王汉彰惊骇地看到——詹姆士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左边歪斜、抽搐,一道晶亮的口水完全不受控制地从歪斜的嘴角流淌下来,滴落在他昂贵的丝质领带上!
“呃…嗬…嗬…” 詹姆士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可怕异变,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试图用左手撑住身旁沉重的办公桌边缘稳住身体,右臂却像面条一样软绵绵地垂下。他极其艰难地、踉跄着想转身挪向自己的椅子寻求支撑,但仅仅迈出一步——“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他那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失去了所有支撑,直挺挺地、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
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歪斜的嘴角依旧流淌着涎水。昂贵的钢笔、烟灰缸被撞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书房里瞬间死寂,只剩下地毯上那具躯体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粗重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