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函的纸张,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厚实而又光滑的特种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工整、清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
信函的内容,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律师函开门见山,以一种不容置辩的口吻,正式告知红星纺织厂:南风投资顾问有限公司,现已合法持有红星街区域内总计73.8%的土地及房产所有权,并附上了详细的地块编号和产权证明索引。函件中明确指出,南风公司即将对该区域进行整体封闭式开发,并“善意”地提醒纺织厂,作为该区域内仅剩的少数产权持有方,其未来的生产、经营、运输等活动,将不可避免地受到“严重影响”。
最后,律师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邀请”纺织厂的领导班子,于次日上午九点整,在厂部会议室,与南风公司的代表及律师团队,进行一次“友好”的会谈,以“共同协商解决”相关事宜。
“啪嗒。”
老厂长手中的那杯浓茶,失手掉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腿,他却浑然不觉。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牒!
这不是合作,这是兵临城下!
……
夜色再次笼罩了小城。
杜建邦的小屋里,那盏昏黄的台灯依旧亮着。
他没有去看那份引起全城轰动的报纸,也没有去关心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前,像一个虔诚的画师,在完成自己作品的最后一道工序。
他打开一瓶红色的墨水,拿起一支细细的毛笔,蘸满了那鲜艳的液体。
然后,他将笔尖,轻轻地落在了那张小城地图上。
代表着市房管局产权的那一大片蓝色区域,在他的笔下,被一点一点地,仔细地,涂抹成了与周围私产地块一样的、触目惊心的红色。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张红星街的地图,除了中间那一块属于纺行厂的、顽固的白色之外,已是红霞漫卷,连成一片。
那片孤零零的白色,在此刻,显得如此的渺小、脆弱、孤立无援。它就像是被无尽的红色岩浆包围的一座孤岛,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杜建邦放下笔,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摇电话,发出了急促而又清脆的铃声。
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了陈标那沉稳而又带着一丝兴奋的声音。
“老板,都办妥了。”
“房管局的产权,已经全部过户到公司名下。市政府那边,王副市长亲自盯着,一路绿灯,快得不可思议。”
“另外,按照您的吩咐,我们请省城最有名的王牌律师事务所,起草的律师函,已经在今天下午四点整,由专人送达红星纺织厂厂长的办公桌。”
陈标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恭敬:“我们已经约了他们,明天上午九点,在纺织厂的会议室,摊牌。”
“很好。”
杜建邦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挂断电话,小屋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杜建-邦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他的目光,穿透了沉沉的夜色,越过鳞次栉比的低矮屋顶,精准地,落在了远处那栋亮着几点零星灯光的、红星纺织厂的办公楼方向。
他的嘴角,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又残酷的弧度。
孙副厂长……
你的舞台,已经为你搭好了。所有的观众,也都已经就位。
明天,希望你的表演,不要让我失望。
一场风暴,即将在黎明之后,轰然降临。
明天上午九点,当代表着绝对资本力量、手持法律武器的律师团队,出现在红星纺织厂那群养尊处优、习惯了颐指气使的领导面前时,将会上演怎样一出鸡飞狗跳、惊慌失措的滑稽好戏?
那个不可一世的孙副厂长,在得知自己引以为傲的靠山、自己赖以生存的工厂,都已成为别人棋盘上的待宰羔羊时,又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大戏,即将开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