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此情此景,恐怕早已激动得语无伦次,在三者之间痛苦抉择。
然而,杜建邦的反应,却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先是被那“十万港币”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然后又对“户口工作”露出了“听不懂”的迷茫表情;最后,在听到“捐献国家”时,他那张憨厚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最朴素,也最坚定的执拗。
他挠了挠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用他那带着江城口音的、质朴的普通话,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不好意思,各位老板,各位领导。”
“这个东西……它……它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是我们家的念想。俺爹俺娘走得早,就给我留了这么个念想。”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符合他“孤儿”身份的微涩和倔强:
“所以,对不住了。俺不卖,也不捐。”
一句话,简简单单,却又掷地有声!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也没有谈什么条件,只是用了一个最简单、最纯粹、最符合他“没见过世面但认死理”的乡下小子人设的理由,就将那三座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大山,给轻飘飘地推开了!
港商愣住了,大院子弟皱起了眉头,故宫的专家也一时语塞。他们可以威逼,可以利诱,但唯独对这种“认死理”的“孝心”,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破绽!
“说得好!”
一声中气十足的赞叹,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是白敬棠老爷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方澄泥砚用一块黄绸布包好,亲自捧着,缓缓走到杜建邦面前。他那双阅尽世间珍宝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许!
他见的宝贝多了,但像杜建邦这样,在滔天的富贵和权势面前,依旧能守住本心(虽然是装的)的年轻人,却是凤毛麟角!这份“富贵不能淫”的品性,在白老爷子看来,比这方澄泥砚本身,还要珍贵!
“各位!”白老爷子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位小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宝物是祖传的念想,不卖也不捐!还请各位给他留几分清净,不要再强人所难了!”
他一指门口,下了逐客令:“此事到此为止!今日小店也要打烊了,各位请回吧!”
白老爷子在京城古玩界是什么地位?他一开口,便是金科玉律。那些玩家富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公然忤逆,只能悻悻地叹着气,一步三回头地陆续散去。
很快,原本拥挤喧闹的大堂,便清静了下来。
白老爷子这才转过头,用一种温和了许多的目光看着杜建邦,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小友,随我来后院喝杯茶吧。你我,算是有缘。”
他主动出面,帮杜建邦挡下了一**足以致命的骚扰,这份情,杜建邦自然领了。他继续扮演着那个受宠若惊的乡下小子,连连点头,跟着白老爷子穿过大堂,走进了那清幽雅致的后院。
夜色,渐渐深了。
杜建邦从“集古斋”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白老爷子没有再追问砚台的事情,反而跟他聊了很多关于他“爷爷”和“家乡”的“故事”,言语之间,满是欣赏和爱护,甚至还派了两个最得力的伙计,一路将他“护送”回了那间位于胡同深处的小旅馆。
虽然暂时安全了,但杜建邦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吱嘎作响的破床上,房间里昏暗的灯泡,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风暴的中心。
怀璧其罪。
那方澄泥砚,如今就像是一块烙红的铁,成了一个烫手至极的山芋。今天有白老爷子护着,可明天呢?后天呢?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豺狼虎豹,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外地人”,捧着这么一件国宝,简直就是三岁小儿闹市抱金,危险至极!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壳”,一个能够让他在这座卧虎藏龙的京城里,真正立足的根基。
而这个“壳”,就是“珍宝斋”。
他今天在“集古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是为了给那方砚台正名,二就是为了将消息扩散出去,引那个守护着“珍宝斋”的忠叔现身。按照系统的提示,忠叔就在京城,他不可能听不到这么大的风声。
可为什么,直到现在,忠叔却迟迟没有出现?
杜建邦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陷入了沉思,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心头萦绕。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的、克制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杜建邦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猛地从床上站起,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透过那条狭窄的门缝,向外望去。
走廊里光线昏暗,门外站着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不是港商的保镖,不是大院子弟的手下,也不是任何一个他今天见过的古玩商人。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上戴着一顶旧毡帽,脸上带着一丝惶恐和不安,看起来,就像是街边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邮递员。
这个人在干什么?他找谁?
杜建邦心中警铃大作,没有立刻开门。
门外的男人似乎有些焦急,又不敢再敲门,只能压低了声音,对着门缝,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声音,紧张地说道:“请……请问,是杜建邦,杜先生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刻意压制过的沙哑。
杜建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应,似乎更加紧张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没有写地址的、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信封,从门缝底下,缓缓地,塞了进来。
做完这个动作,他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对着门内,又说了一句话:
“杜先生……忠叔他……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