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的工人,社会地位高,荣誉感强。“工人老大哥”这五个字,分量极重。杜建邦这块牌子,没有花里胡哨的广告词,却精准地击中了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份被尊重、被理解的渴望。
“小伙子,给我来一根!”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掏出了自己的工牌,递了过去。
“好嘞,大哥。”杜建邦麻利地打开箱子,递上一根冒着白气的绿豆冰棍,收钱时,他真的少收了一分。
壮汉接过冰棍,狠狠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瞬间驱散了酷暑带来的烦躁。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舒坦!这冰棍吃着就是比别家的得劲儿!”
一有人带头,其他人立刻蜂拥而上。
“给我也来一根!”
“还有我!这是我的工牌!”
“小伙子会来事!以后哥几个就照顾你生意了!”
杜建邦的纸箱前,瞬间排起了长队。他不慌不忙,收钱,递冰棍,每一笔都认真地少收一分钱,脸上还带着那副老实巴交的微笑。
不远处,几个同样来工地碰运气的冰棍小贩,看着这边的火爆场面,眼睛都红了。
“他娘的,这小子使了什么妖法?”一个尖嘴猴腮的小贩嫉妒地啐了一口。
“不就是写了几个字,降了一分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要不……咱们也学他?”
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否决了。他们大多不识字,就算找人写了,也拉不下那个脸,去专门给“臭烘烘”的工人降价。在他们看来,做生意就该端着架子,哪有主动降价讨好客人的道理?
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建邦的冰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他们的箱子里,冰棍还在慢慢融化。
杜建邦的生意太好了,好到刺眼。
这份刺眼,自然也落入了某些人的眼中。
“哟,邦邦兄弟,生意不错嘛!”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李虎带着他那两个跟班,吊儿郎当地晃了过来。他斜着眼,看着被工人们围在中间的杜建邦,眼神里满是贪婪和不屑。
工人们看到这几个地痞,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
杜建邦心里冷笑一声,该来的,总算来了。
他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成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道:“虎……虎哥,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李虎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他面前,一脚踩在他的小马扎上,直接将马扎踹翻在地,“我再不来,你小子都要发财了,是不是忘了这片地是谁罩着的了?”
杜建邦吓得一个哆嗦,连连摆手:“没……没忘,虎哥,我就是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李虎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少废话!今天赚了多少,拿一半出来,当是孝敬虎哥的场地费了。”
周围的工人看不下去了,有人想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但被同伴拉住了。谁都怕惹上这些无赖。
杜建邦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委屈”,他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今天赚到的所有钱,那是一把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毛票和钢镚。
他仔细地数了一遍,然后从中分出了一半,双手捧着,点头哈腰地递到李虎面前。
“虎哥,您拿着,应该的,应该的。这是孝敬您的。”
他的姿态卑微到了极点,仿佛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李虎满意地接过钱,在手里掂了掂,又轻蔑地拍了拍杜建邦的脸:“算你小子识相。记住,以后每天这个数,少一分,老子就砸了你的摊子!”
说完,他得意洋洋地揣起钱,带着跟班们扬长而去。
看着李虎嚣张的背影,围观的工人们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则投来鄙夷的目光。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窝囊”了。
李虎走后,杜建邦默默地扶起被踹翻的小马扎,重新坐下,继续卖着剩下的冰棍,仿佛刚才的屈辱从未发生过。
这时,旁边树荫下,几个一直在喝水歇脚、没过来凑热闹的男人站了起来。他们同样穿着工人的衣服,但身材更加魁梧,坐姿笔挺,身上有一股不同于普通工人的彪悍气质。他们是工地上的临时工,据说都是刚从部队退伍下来的。
杜建邦看到他们要走,立刻从箱子里拿出最后几根冰棍,快步走了过去,脸上依然是那副憨厚的笑容。
“几位大哥,等一下。”
领头的男人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杜建邦把冰棍塞到他们手里,诚恳地说道:“几位大哥,看你们干活也辛苦了,这天热,解解暑。不要钱,算我请的。”
那几个退伍军人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刚才也看到了李虎敲诈勒索的一幕,对这个“窝囊”的小伙子本没什么好感。但此刻,看着他手里递过来的冰棍和那张真诚的脸,心里的那点鄙夷不知不觉地淡了。
领头的汉子接过冰棍,沉声说了一句:“谢了,小兄弟。”
杜建邦笑着摆摆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摊位。
他的动作很自然,没有任何刻意的成分,就像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示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林晚晴下班路过这里,恰好将刚才杜建邦对李虎“卑躬屈膝”的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在了眼里。
她本以为,昨天那个敢于和房东对峙、敢于直面李虎的青年,骨子里是有几分傲气的。可今天看到的,却是一个为了几毛钱就点头哈腰、毫无尊严的懦夫。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在她清澈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她停下脚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骑着自行车,默默地离开了。
杜建邦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但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着李虎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箱子里所剩无几的冰棍,以及口袋里剩下的那几块钱。
任务,快完成了。
鱼饵,也已经撒下去了。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无人察觉的冷酷弧度。
“吃吧,吃得越多,进去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