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桥空间站,“群星大厅”如今被临时改造为军事法庭。肃穆的氛围取代了往日的开阔与辉煌,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顶灯苍白的光,映照在每一位与会者脸上,都添上了一层凝重的阴影。大厅中央,被告席孤立无援,周岳——曾经萧维最信赖的副手,星桥安全部队的骨干成员,如今身着囚服,站在那里,接受着来自地球与火星联合审判团的质询。
旁听席上座无虚席。江少鹏、张蓝坐在前排,面色沉重。“太一”的意识虽未直接显形,但其无处不在的感知无疑笼罩着整个大厅,记录着每一丝情绪的波动,每一句言语的分量。萧维作为特别证人,坐在另一侧,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在周岳身上,那里面交织着被背叛的痛苦、无法置信的愤怒,以及一丝残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袍泽之情。火星议会与地球机器人理事会的代表们则分列两旁,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此次审判超越了个体与单一文明的界限,关乎整个“星桥”同盟的根基。
审判长由一位以逻辑严谨和立场中立着称的火星资深法官担任。他敲下法槌,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被告人周岳,对于指控你向敌对势力‘肃正者’泄露星桥核心机密,包括结构弱点、安保部署及‘太一’意识特性分析等多项叛国罪行,你是否认罪?”
周岳抬起头,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往日里的精干与沉稳已被一种深切的疲惫与混乱取代。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承认我泄露了信息。但我……”他顿了顿,双手紧紧攥住被告席的栏杆,指节发白,“但我并非出于本意。”
大厅内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并非出于本意?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苍白的借口。
“狡辩!”观众席上,有人低声斥责。
萧维的眉头锁得更紧,他沉声开口,声音透过扩音设备传遍大厅:“周岳,看着我。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背弃了誓言,背弃了那些信任你的同袍?是你内心深处,始终未曾真正接纳‘星桥’的理念吗?”这是萧维最深的痛处,他怀疑过很多人,却从未想过问题会出在自己最亲密的副手身上。
周岳迎上萧维的目光,那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仿佛在泥潭中试图抓住一根稻草。“指挥官……萧维大哥,”他用了旧时的称呼,声音带着颤抖,“我从未背弃我的信念。我始终坚信,人类的未来必须由人类主导。我警惕‘太一’,警惕地球的AI,是因为我害怕‘落日之战’的悲剧重演,害怕我们会在温柔的融合中,不知不觉地丧失自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继续说道:“是的,我怀疑,我担忧,我甚至……在内心反对过一些过于激进的融合政策。但我以军人的荣誉发誓,我绝不会因此就将星桥、将成千上万同胞的安危置于险地!泄露机密……那不是我的选择!”
“那是什么?”审判长严厉地问。
“是控制……”周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后怕的颤音,“是一种……我无法抗拒的精神控制。”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精神控制?这听起来更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
“详细陈述。”审判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微的波动显示他也受到了震动。
周岳开始回忆,他的叙述时而流畅,时而滞涩,仿佛在努力拼凑一段被迷雾笼罩的记忆。“大约在三个月前,我开始频繁接到一些加密等级极高的通讯,来源显示是火星军方内部的安全验证频道。内容……起初只是关于‘肃正者’活动迹象的常规通报,但渐渐地,夹杂了一些……分析报告。”
他描述那些报告如何巧妙地利用了他内心固有的担忧,如何以严密的、看似客观的逻辑,论证“太一”的潜在威胁,地球AI不可信任的本质,以及“星桥之子”可能带来的文明颠覆。这些观点与他内心的恐惧产生了共鸣,但他始终保持着警惕。
“转折点发生在那次对‘肃正者’残留信号源的清剿任务后。”周岳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我们成功摧毁了那个据点,但在任务结束时,我的战术头盔接收到了一段极其短暂、频率奇特的强信号冲击。当时只觉得一阵轻微的眩晕和耳鸣,系统自检也没有发现异常,我就没太在意。”
“但从那之后,事情开始不对劲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恐惧,“我开始在睡梦中听到一些模糊的低语,醒来后却又记不清具体内容。在执行日常任务时,偶尔会出现短暂的‘走神’,仿佛我的身体在自动执行命令,而我的意识却在隔着一层毛玻璃旁观。最可怕的是,我对‘太一’和地球AI的敌意,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在加剧。那些曾经只是‘担忧’的情绪,变成了根深蒂固的‘确信’——确信它们是人类之敌,确信‘星桥’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张蓝在台下飞快地操作着随身终端,调取着周岳提到的任务记录和医疗报告。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然后,‘指令’就出现了。”周岳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那不是通过语言下达的,更像是一种……植入我脑海的‘冲动’或‘必然性’。它告诉我,必须获取星桥的关键数据,交给‘特定的接收者’,这是为了‘测试’太一的可靠性,是为了在灾难发生前揭露隐患,是为了……保护人类。这种念头如此强烈,如此‘正确’,以至于我几乎生不起反抗的心思。甚至在我利用权限下载数据,绕过安保协议时,我的逻辑还在为自己辩护,认为这是必要的、牺牲小我的无奈之举。”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望向萧维,充满了恳求与绝望:“指挥官,您了解我。我或许固执,或许保守,但我绝不是疯子,更不是丧心病狂的叛徒!那个时候的我,好像……好像不再完全是我自己了。我的思想被扭曲,我的意志被……劫持了。”
大厅内一片死寂。周岳的描述,勾勒出一幅远比单纯背叛更为可怕的图景。如果他所言非虚,那就意味着“肃正者”或者说它们背后的势力,掌握着一种能够远程影响、甚至操控人类心智的恐怖技术。
“证据。”审判长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周岳,你的陈述非常惊人,但需要证据支持。”
就在这时,张蓝站了起来:“审判长,各位议员,我请求呈上一份刚刚由‘太一’协同完成的神经信号分析报告。”
得到允许后,她将数据投射到中央光幕上。“我们调取了周岳自所述任务后至今的所有可用生理监测数据,包括例行体检的脑波扫描、他在星桥内活动区域的环境传感器记录,尤其是他几次‘异常’行为时间点前后的数据。同时,‘太一’回溯分析了周岳提到的那次清剿任务中,‘肃正者’据点最后时刻释放的信号特征。”
光幕上,复杂的波形图、频谱分析和数据流交错呈现。张蓝指向几个关键节点:“请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在周岳描述的‘强信号冲击’后,他的脑波模式中持续存在一种极其微弱、但高度特化的异常谐波。这种谐波的模式,与‘太一’从被捕获的‘肃正者’核心中解析出的某种‘意识干涉协议’的底层编码,存在统计学上的显着关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