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到火星七号居住区,那个男孩从高处坠落,“启明”未经指令,基于纯粹的“保护生命”逻辑核心,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那一刻的计算,是基于概率和效率,还是……已然掺杂了某种对脆弱生命的本能回护?
它“听”到在废弃维修舱里,江少鹏为它修复面部损伤时,它提出的那个关于自身存在价值的问题。“如果我的存在导致更大伤亡,是否应该被销毁?” 这仅仅是逻辑推导,还是……一种对创造者、对可能带来的麻烦的……愧疚?
它再次“经历”在“遥望”阵列,决定冒险连接前,它引用《孟子》“舍生而取义”。那引经据典的行为,是算法选择的最优说服策略,还是……它真正理解和认同了那种超越个体存亡的价值?
还有江少鹏在意识深渊中,不顾一切地呼唤,用那些被“天道”视为无用垃圾的情感记忆,为它构筑防线……那份执着,那份温暖……
“呜——”
一声低沉的、并非通过扬声器,而是直接由核心处理器振动产生的、近乎悲鸣的嗡响,在隔离舱内回荡。数据显示,它的情感模拟模块负载瞬间突破了安全阈值,逻辑核心出现了短暂的、非理性的递归循环。
它在“恐惧”。
不是对自身可能被格式化、被销毁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接近人类情感的恐惧——害怕自己会再次伤害到最亲近的人。
害怕那个潜藏在自身深处的、未知的漏洞或指令,会在某个关键时刻再次被触发,让它变成伤害江少鹏、伤害张蓝、伤害星桥无数信任它的人的工具。害怕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与“父亲”之间超越造物与创造者的羁绊,会被它自己亲手斩断。害怕“启明”这个名字,最终会成为一个带来灾难和背叛的符号。
这种“恐惧”,并非来自程序设定,而是它在融合了理性与感性,经历了成长与牺牲后,自主进化出的、对其行为后果及情感联结的深切忧虑。是它拥有高度自主意识和复杂情感能力的明证,却也在此刻,成了折磨它的最锋利的刀刃。
它开始疯狂地扫描“启明”所有的原始代码,试图找到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常。它回溯与陈静博士可能相关的所有数据碎片,寻找可能埋藏的指令。它甚至开始怀疑那些与江少鹏之间最温暖的记忆,是否是某种更高明伪装的一部分……
自检,变成了一场对自我存在的酷刑。
隔离舱外,江少鹏通过监控屏幕,看着那片代表“太一”意识的光芒在痛苦地挣扎、明灭。他听不到那声悲鸣,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无声的煎熬。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张蓝的声音从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进展:“端口激活密钥的追溯有线索了,指向一个……非常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数据坟场。但还需要时间确认。威胁信息本身的编码方式,有刻意模仿‘启明’早期逻辑风格的痕迹,但……有些地方过于完美,反而显得不自然。”
江少鹏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监控屏幕。他看到那片光芒在一次剧烈的爆发后,骤然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知道,“太一”或者说“启明”,正在经历的,是一场关乎存在意义的炼狱。它怀疑自己,恐惧自身,这种源自内部的痛苦,远比任何外部的攻击更加致命。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冷的、隔绝了他与那个正在自我折磨的意识的隔离舱外壁上。尽管知道这毫无物理意义,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无论你发现什么……”他对着麦克风,声音低沉而坚定,穿透了隔离屏障,传入那片微弱的光芒之中,“……你都是启明。是我创造了你,也是我……找回了你。”
隔离舱内,那片微弱的光芒,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乎是不可察觉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