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便宜抬头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喂,长生,刚才差役鬼哭狼嚎的,说什么呢?边城怎么了?听着挺吓人。”
老和尚也停下扫帚,浑浊的老眼望过来。
段恒生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咋地:“没什么。南鸿那边,幽冥殿那帮杀才,把闯王占的那个边城给屠了。”
“屠城?!”步便宜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褪尽,“数万人啊!说屠就屠了?!就因为他们是邪魔外道,就能无法无天?!”
老和尚也念了声佛号,摇头叹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生灵涂炭,何至于斯……”
段恒生依旧闭着眼,嘴角甚至扯起一抹极其微小带着冷意的弧度:“谁知道呢?许是看那边风水不好,碍着他们眼了呗。”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事不关己的疏离。
步便宜被他这态度激怒了,几步冲到他面前:“长生!你还是不是人?!数万人命啊!你就这反应?!你跟那边城不是还有点……”
他想说“你跟那边城不是还有点交情”,但话到嘴边,看着段恒生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气得胸口起伏。段恒生终于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瞥了步便宜一眼,那眼神里空荡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不然呢?”他反问,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一样砸在地上,“我该怎么样?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还是现在就提着我这破铁锹,去南鸿找幽冥殿那帮仙师拼命,给边城百姓报仇雪恨?”
他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和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步大夫,醒醒吧。这世道,死个把人,屠个城,算个屁?每天死的人还少吗?你我能安安稳稳蹲在这陵园里,闻着尸臭味,数着仨瓜俩枣的日子,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重新闭上眼睛,把头歪向一边,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快要睡着,“边城没了,是王霸天没本事,是那边城的人命不好关我屁事?”
步便宜被他这番话噎得哑口无言,指着他的手指抖了半天,最终狠狠一甩袖子,骂了句“冷血!”,气冲冲地回自己茅草屋去了。
老和尚看了看段恒生,又看了看步便宜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继续慢悠悠地扫他的地,嘴里含糊地念着含糊不清的经文。
铁柱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段恒生垂在躺椅边的手。
段恒生没有动。
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冰冷的银边。他躺在那里,呼吸平稳,仿佛真的已经睡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东西,跳得又沉又闷,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了,透不过气来。
关我屁事?
他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试图用它们筑起一道坚固的墙,把外面那些血腥的、愤怒的、无力的情绪都挡在外面。
可那墙,好像漏风。
脑海里,边城百姓麻木等待施舍的脸,王霸天挥舞门板大刀的憨样,农户递过来玉米面时憨厚的笑,与那想象中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不断交错、重叠。还有那冥冥中,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传来的,数万冤魂无声的哭泣与咆哮。
他猛地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带着霉味和阳光混合气息的躺椅靠背里,手臂无意识地收紧,怀里的乌沉铁锹硌得他肋骨生疼。
“卖卖批的幽冥殿!”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气的咒骂,最终化作几不可闻的呓语,消散在陵园寂静的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