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西区,原先一家粮行铺面被征用,门口插着杆褪色的“义”字旗,旗下摆着张掉漆的长条桌,便是闯王麾下如今最热闹的衙门之一:招兵处兼民事咨询点。
负责登记的是个原边军的老书办,手如干瘪的鸡爪,一笔一划写得极慢。桌前围着些面黄肌瘦却眼神热切的青壮,七嘴八舌地问着军饷口粮的事儿。旁边还有几个抱着孩子、打听开荒政策的妇人,叽叽喳喳,闹哄哄如同集市。
陈世胜就是在这片市井喧嚣中,挤到了长条桌前。
他这身半旧棉袍在流民中还算体面,但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阴郁气质,以及眼神里残留的惊惶,立刻引起了老书办的注意。
“姓名?籍贯?年龄?有何特长?”老书办头也不抬,按部就班地问。
陈世胜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抬头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悲愤交织、泫然欲泣的表情,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引人侧目的颤音:
“南鸿国都,陈家,陈世胜。”
老书办握笔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略有疑惑地打量他:“陈世胜?这名字有点耳熟。”
“先骠骑将军陈世忌,便是在下族兄!”陈世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世家子的体面,
“然我陈家满门忠烈,却遭昏君猜忌,构陷罪名,抄家灭族!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偌大陈家,顷刻间烟消云散,唯有在下因在外游学,侥幸逃脱……”
他这番话信息量太大,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锅,瞬间在招兵点前炸开!
“陈世忌?不就是那个被闯王砍了的将军?”
“陈家被抄了?真的假的?”
“他是陈家的人?还敢跑到这儿来?”
“……”
周围的流民、青壮,连带那几个妇人都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陈世胜身上,充满了惊疑与好奇,甚至还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敌意。
老书办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放下笔,沉声道:“你说你是陈家的人?可知此地是什么地方?闯王与朝廷势同水火,你……”
“正因如此,在下才来投奔闯王!”陈世胜猛地打断他,眼圈泛红,情绪激动,演技堪称精湛,“那昏君残暴不仁,听信谗言,屠戮忠良!我陈家为他宇文家出生入死,竟落得如此下场!此仇不共戴天!”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趴在桌案上,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朝廷视我如草芥,闯王却给百姓活路!在下虽不才,也曾读圣贤书,晓天下事!愿投效闯王麾下,效犬马之劳,不为高官厚禄,只为推翻暴政,报这血海深仇!共举大业!”
说到动情处,他更是躬身到底,声音哽咽:“恳请收录!哪怕为一小卒,持戈前驱,亦在所不辞!”
一番声泪俱下,还有几分读书人的慷慨激昂,效果拔群。
周围原本带着敌意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这些底层百姓和流民,对朝廷本就没什么好感,听闻世家大族也被皇帝如此对待,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再看陈世胜时,那敌意便淡了许多,反倒觉得这是个被逼上梁山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