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展现出它最深沉、最不容亵渎的威严。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几乎要压到翻滚的浪尖上。风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散碎的白沫,抽打在老旧渔船的木质船板上,发出噼啪的轻响。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流动的墨色之中,只有渔船驾驶舱里几盏昏暗的仪表灯,在舷窗上投下微弱摇曳的光晕,如同墓穴中飘摇的鬼火。
苏晴蜷缩在驾驶舱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木箱上,身上裹着老鬼那件散发着浓重鱼腥、汗臭和烟草混合气味的破旧棉袄,却依然无法抑制地从骨髓深处往外冒着寒气。单薄的身体随着船身每一次起伏而轻轻晃动,胃里早已空无一物,只剩下冰冷的酸水在不断翻腾。
老鬼佝偻着背,像一尊生锈的铁锚,钉在舵轮前。浑浊的眼睛半眯着,视线在罗盘、雷达屏幕和前方漆黑如墨的海面之间缓慢移动。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稳稳地操控着舵轮,让这艘老旧的木船沿着一条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计算的迂回路线,劈开沉重的波浪,向着那个被标记为“魔鬼岛”的禁忌坐标缓缓靠近。
引擎被刻意压制在最低功率,发出沉闷而吃力的低吼,仿佛一头垂老的野兽在压抑着喘息,生怕惊动黑暗中的猎食者。这种近乎绝对的静默航行,使得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风声、以及自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巨响,都被无限放大,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接近警戒区了。”老鬼突然开口,沙哑的声音像破锣刮过船舱,吓了苏晴一跳。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雷达屏幕边缘一片模糊的、不断闪烁的雪花状干扰区。“电子雾。那帮杂种放出来的,普通的导航和通讯,进去就瞎。”
苏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代表他们船位的绿色光点前方,一片巨大的、不断扭曲蠕动的灰色阴影笼罩了海图,像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蛛网。这就是鹦鹉螺岛的第一道防线,无形的死亡地带。
她的心揪紧了。这意味着,他们一旦进入这片区域,就将彻底与外界失联,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舟。而赵猛留下的那个紧急通讯频率,还能穿透这层屏障吗?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之烛。
“还要……进去吗?”苏晴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老鬼转过头,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显得格外扭曲,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里面有贪婪,有麻木,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甚至……还有一点点类似怜悯的东西?“丫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把东西给我,我调头送你回岸边,钱退你一半。再往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片雷达上的死亡阴影,“棺材本可能都省了。”
苏晴紧紧攥住了口袋里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弟弟李凡苍白而决绝的脸,赵猛坚毅而疲惫的眼神,父亲病床上痛苦的模样,交替在她脑海中闪现。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一种更强大的、源于守护的本能,却在这极致的黑暗中燃烧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咸腥的空气,强迫自己迎上老鬼的目光,尽管声音依旧发颤,却异常清晰:“不回头。继续开。”
老鬼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转回头,猛地一推油门杆。引擎发出一阵压抑的咆哮,船头微微抬起,更加决绝地驶向那片电磁迷雾。
一进入干扰区,仿佛瞬间坠入了另一个维度。雷达屏幕彻底被雪花淹没,发出刺耳的沙沙声。驾驶舱内的照明灯开始疯狂闪烁,电压极不稳定。甚至连罗盘的指针都开始像喝醉了酒一样胡乱摇摆。一种低频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钻进人的耳膜,直抵脑髓,引起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
苏晴强忍着不适,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赵猛留给她的、火柴盒大小的紧急信号发射器。这是唯一可能穿透干扰的希望。它结构简单,没有屏幕,只有一个防水开关和一个微型天线。赵猛说过,它的信号极其微弱,传输速率极慢,但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抗干扰能力极强的低频跳频协议,像海豚的声波,能在嘈杂的环境中传递简短的信息。电池只够发送一次预设的加密信息包,内容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代码和实时的经纬度坐标。
成败,在此一举。
她颤抖着打开开关,发射器侧面的一个红色指示灯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频率闪烁,表示正在艰难地搜寻可用的信号通道并尝试握手。每一次闪烁,都像撞击在她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