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武警总医院,特殊监护病区。
这里比普通的住院部更加安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肃穆。走廊上看不到闲杂人等,只有偶尔经过的、脚步轻捷而警惕的医护人员和便衣守卫。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却驱不散那层无形的、沉重的压抑。
最深处的单人病房内,李凡靠坐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几个月来的煎熬、抗争、绝望、愤怒,似乎已经耗尽了这个年轻生命所有的锐气和光彩。他的脸颊凹陷,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沉寂得像一潭深秋的枯水,几乎看不到波澜。只有偶尔,当窗外传来几声遥远的车鸣,或是走廊传来陌生的脚步声时,他的指尖会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泄露出一丝深埋心底的、未曾真正散去的惊悸。
他的高考状元被夺走,他的人生被践踏,他的家庭被威胁,他甚至被迫用最极端的方式去呐喊…这一切,如同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将他牢牢禁锢在这片白色的孤岛里。虽然外面的世界正因他而掀起滔天巨浪,但于他而言,那浪潮声却模糊而遥远,他更像是暴风雨中心那片死寂的、被遗忘的真空。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医生或护士,而是两个他熟悉却又感觉有些陌生的人。
一个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赵猛支队长,依旧是那副硬朗、锐利的模样,但眉宇间似乎也带着连日鏖战的疲惫,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深沉的坚毅。另一个是省检察院的梁芳检察官,她穿着简洁的职业装,神情冷静而专业,眼神中却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们的到来,让病房里凝滞的空气微微流动起来。
李凡缓缓转过头,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片刻,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只是一种淡淡的、近乎麻木的询问。
“李凡同学,”赵猛先开口,声音比平时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温和,“今天感觉怎么样?”
李凡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有说话。
梁芳走到床边,将手里提着的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清晰而平稳:“李凡,我们来看你,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关于你的案子,取得了重大进展。”
李凡的眼睫似乎颤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沉寂,仿佛已经对任何“进展”不再抱有多大期望。他经历的失望太多了。
赵猛和梁芳对视一眼,明白这个年轻人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信任的重建需要最坚实的事实。
赵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李凡,语气郑重而清晰:
“李凡,害你的主要元凶,都已经落网了。”
“指使黑客篡改你成绩的教育厅副厅长王伯君,包庇纵容、收受巨额贿赂的常务副省长高长河,还有那个用金钱开道、无法无天的商人张天贵…他们,以及一大批和他们勾结、为你设置障碍、威胁你和你家人安全的官员和爪牙,都已经被中央工作组控制起来,接受审查。”
他没有提高声调,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李凡那潭死水般的眼眸深处。
李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
梁芳接着开口,她的声音更冷静,却带着法律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案件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工作组掌握了大量确凿的证据,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他们的罪行,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你的高考成绩,我们会督促有关部门,在结案后第一时间予以恢复和公示。你被偷走的人生,我们会尽全力帮你弥补和挽回。”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没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公平和正义,虽然迟到了,但一定会到来。你和你家人的安全,现在由我们绝对保障,不会再受到任何威胁。”
话语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
李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消化这些信息,又仿佛没有听懂。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突然,李凡的肩膀开始极其轻微地颤抖起来。起初很轻微,然后幅度越来越大。他深深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了盖在腿上的白色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没有哭出声,但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迅速浸湿了他苍白的脸颊和病号服的衣襟。泪水滴落在被单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无声的、压抑到了极致、最终决堤的宣泄。是背负了太久太沉重的屈辱、愤怒、绝望和恐惧后,骤然听到仇寇伏诛、沉冤得雪时,那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的释放。
他瘦削的身体在无声的哭泣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积压在胸腔里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通过这种方式倾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