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河的第二次“表态”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在调查组之上,试图将汹涌的暗流重新压回“规范”与“稳定”的河床。孙振邦和周莉似乎重新找到了主心骨,言必称“依法”、“稳妥”,调查的节奏在明面上明显放缓,那种急于寻找突破的锐气被一种更谨慎、也更沉闷的氛围所取代。
然而,在这层薄膜之下,真正的较量从未停止。梁芳,这位始终冷静旁观的检察官,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深知与狡猾的猎物周旋,不能只依靠正面强攻,更需要耐心、策略和一击致命的精准。
她敏锐地意识到,技术层面的排查(省厅Ip)陷入了“幽灵”困局,证人线(王主任)又遭遇了残酷的切断,苏晴从媒体和商业层面发起的进攻虽然声势浩大,但更多是施加外部压力,难以直接转化为指向核心的司法证据。要想打破僵局,必须开辟新的、更隐蔽也更坚实的战线。
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在几乎所有腐败案件中都无法绕开的领域——资金。
无论背后的黑手隐藏得多深,技术手段多么高明,关系网多么盘根错节,要实现篡改成绩、收买黑客、威胁证人这一系列操作,必然涉及到巨额资金的流动和利益输送。金钱,是这一切罪恶的燃料,也是最难彻底掩盖的痕迹。
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想法,包括赵猛。这不是不信任,而是出于检察官的职业习惯和对保密性的极致要求。她知道,对手的能量可能渗透到各个角落,任何一丝风声的走漏,都可能招致资金链被迅速切断和转移。
她动用了省检察院赋予的、极少使用的特别调查权限。这是一柄沉默而锋利的剑,出鞘时悄无声息,却往往能直指要害。
在一个周末的清晨,梁芳独自一人来到省检察院那间配备了顶级安全防护和数据处理能力的电子证据分析室。她向负责的技术人员出示了经过严格审批的调查令,要求调取张天贵、其妻王雅丽、其子张浩,以及张氏集团旗下所有核心子公司及重要关联公司,过去五年内的全部银行账户流水、跨境资金往来记录以及税务申报数据。
数据量是海量的,如同一条浑浊汹涌的河流。普通人面对这样庞大杂乱的信息,只会感到绝望。但梁芳和她借助的检察技术力量,拥有与之匹配的工具。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无数条资金往来记录如同瀑布般飞速刷过。专用的金融数据分析软件被启动,预设的算法模型开始运行。梁芳坐在主控台前,眼神专注,像一位正在为病人进行精密诊断的医生。
她设定的筛查条件极其苛刻:
首先,筛选出所有单笔或短期内累计超过五十万元的大额异常转账,尤其是对手方是个人账户、空壳公司或不明投资机构的。
其次,重点关注高考成绩公布前后这个关键时间窗口的资金流动。
第三,标记所有与教育系统、司法系统、政府监管部门工作人员及其特定关系人(如配偶、子女、父母、远房亲戚等)可能存在关联的账户。
第四,追踪比特币等虚拟货币的otc(场外交易)兑换记录,试图与黑客王坤收到的赃款进行交叉比对。
这是一个枯燥至极却又至关重要的工作。时间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悄然流逝,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和键盘偶尔的敲击声。梁芳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片由数字和代码构成的金融迷宫里,试图从中找出那条隐藏的、通往真相的蛛丝马迹。
初步的筛查结果令人沮丧。张氏集团的对公账户流水虽然庞大,但表面上看似乎合规,大额资金往来大多有合同对应。张天贵家族个人的账户也显得“干净”,巨额消费和投资似乎都能找到合理的收入来源解释。显然,对方在财务层面也做了相当专业的伪装。
但梁芳并不气馁。她知道,真正的黑钱,绝不会轻易暴露在阳光下。她开始运用更复杂的关联分析工具,将个人账户与公司账户、将不同银行的数据、甚至将看似毫不相干的空壳公司进行深度关联和图谱绘制。
屏幕上,一个个节点(账户)被连接起来,一条条资金流向被可视化地呈现出来。一张庞大、复杂、刻意被制造得混乱不堪的资金网络图,逐渐浮现出来。
突然,分析软件发出了一个微弱的提示音。一条异常资金流被标记了出来!
梁芳立刻将画面放大。
那是一笔从张氏集团旗下一家主营建材的子公司——“江城宏运建材有限公司”流出的资金,金额三百万,汇入一个注册在南方的“南岛商贸有限公司”的账户。表面合同是“采购一批进口设备配件”。
这笔资金在“南岛商贸”的账户里停留了不到二十四小时,迅速被分拆成数笔,分别转入另外几个分布在不同省份的皮包公司账户。经过又一轮复杂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流转后,最终,有一笔金额约为八十万的资金,汇入了一个名为“周淑芬”的个人银行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