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话 我曾经也想过……(2 / 2)

坐在对面的赵羽涵,像一颗敏锐的小雷达,立刻捕捉到了哥哥身上那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紧绷感。

她小嘴叭叭地开动,搜肠刮肚地讲着比平时更冷的笑话,甚至夸张地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划动,然后“啪”地一下把屏幕亮在赵羽安眼前——上面赫然是一个咧着嘴、圆鼓鼓的大南瓜图片。

她使劲把自己的小脸凑近屏幕,努力模仿着南瓜那副“憨傻”的表情,声音也故意拖得又慢又扁。

“哥!你看!到时候台下坐的,都是这种又大又笨的南瓜!一排排的,只会傻乎乎地看着!有什么好怕的嘛!”

看着妹妹那努力搞怪、挤眉弄眼的样子,赵羽安紧绷的嘴角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忍不住向上扯了扯,一个无奈又带着点暖意的弧度悄然浮现。

然而,与此同时,无人看见的桌下,他的手心却悄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凉的汗。

早餐结束,兄妹俩匆匆背上书包,汇入清晨上学的人流,向着公交站走去。

公交车厢像被塞得过满的沙丁鱼罐头,空气闷热而浑浊。

赵羽安用身体在拥挤的人潮中为妹妹隔开一小片相对安稳的空间,手臂虚护在她身侧,目光却穿透晃动的人影和蒙尘的车窗,投向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阳光透过玻璃,在车厢里投下斑驳的光块,恰好落在他因用力握着冰冷扶手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那跳跃的光点带着虚假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指尖由内而外透出的那股冰凉。

赵羽涵小小的身体紧挨着他,感受到哥哥手臂肌肉的僵硬。

她仰起脸,悄悄观察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然后低下头,小声地、不成调地哼起一首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欢快曲子。

那细微的旋律像一只笨拙却努力扇动翅膀的小鸟,固执地盘旋在两人之间,试图驱散那份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不安。

这也让赵羽安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许多。

早上的第一节课是数学。

数学课沉闷的节奏像一张巨大的网。

老师在黑板上挥舞着粉笔,流畅地推导着三角函数的公式,白色的线条和符号在墨绿色的板面上蜿蜒。

然而,赵羽安的目光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焦距涣散。

那粉笔敲击黑板的哒哒声,本该是规律的节拍,此刻在他耳中却化作了混乱无序、令人心悸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眼前那些熟悉的s、s符号开始扭曲、变形、溶解,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诡异地重组、幻化,最终清晰地浮现出那首刻骨铭心的歌词

“心が空っぽになったから……”

“満员电车に揺られて……”

……

冰冷的字句像无形的钩爪,瞬间撕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些刻意尘封的画面汹涌而出:被霸凌时的孤立无援、厕所隔间里冰冷的绝望、休学在家时仿佛灵魂被抽离的空洞感……

这些回忆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带着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他猛地一个激灵,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像一根救命稻草,强行将他的注意力拽回现实,投向黑板。

然而,只坚持了几秒,视线便再次失焦、溃散。

课间,赵羽安几乎是逃离般地穿过吵闹的人群,步履匆匆地登上通往教学楼顶层的阶梯,走到了教学楼顶层的露天平台。

推开厚重的防火门,露天平台空旷而安静,只有城市背景的模糊噪音在脚下浮动。

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拂过他微微汗湿的额发和校服领口。

他走到边缘,背靠着冰凉的金属栏杆,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淤积的浊气全部排空。

闭上眼睛,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心跳和风声。

他抬起手,手指在空气中虚握着,模拟着吉他的扫弦动作,一遍,又一遍。

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默诵着那首歌曲中最具力量、也最让他心潮澎湃的副歌。

“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まだあなたに出会ってなかったから……”

这个“你”会是谁?

是那个像小太阳一样、古灵精怪的、总是用尽全力驱散他阴霾的妹妹?

是强忍着悲痛、用沉默却无比坚韧的爱支撑着他、从未放弃过他的父母?

还是……

那个在深渊边缘挣扎许久,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一丝光亮、踉跄着试图重新站起来的……自己?

然而,当思绪不可避免地滑向即将到来的时刻:

想象着台下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那无声的重量感带来的压迫,胃部立刻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痉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转身离开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