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对面的赵羽涵,像一颗敏锐的小雷达,立刻捕捉到了哥哥身上那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紧绷感。
她小嘴叭叭地开动,搜肠刮肚地讲着比平时更冷的笑话,甚至夸张地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划动,然后“啪”地一下把屏幕亮在赵羽安眼前——上面赫然是一个咧着嘴、圆鼓鼓的大南瓜图片。
她使劲把自己的小脸凑近屏幕,努力模仿着南瓜那副“憨傻”的表情,声音也故意拖得又慢又扁。
“哥!你看!到时候台下坐的,都是这种又大又笨的南瓜!一排排的,只会傻乎乎地看着!有什么好怕的嘛!”
看着妹妹那努力搞怪、挤眉弄眼的样子,赵羽安紧绷的嘴角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忍不住向上扯了扯,一个无奈又带着点暖意的弧度悄然浮现。
然而,与此同时,无人看见的桌下,他的手心却悄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凉的汗。
早餐结束,兄妹俩匆匆背上书包,汇入清晨上学的人流,向着公交站走去。
公交车厢像被塞得过满的沙丁鱼罐头,空气闷热而浑浊。
赵羽安用身体在拥挤的人潮中为妹妹隔开一小片相对安稳的空间,手臂虚护在她身侧,目光却穿透晃动的人影和蒙尘的车窗,投向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阳光透过玻璃,在车厢里投下斑驳的光块,恰好落在他因用力握着冰冷扶手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那跳跃的光点带着虚假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指尖由内而外透出的那股冰凉。
赵羽涵小小的身体紧挨着他,感受到哥哥手臂肌肉的僵硬。
她仰起脸,悄悄观察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然后低下头,小声地、不成调地哼起一首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欢快曲子。
那细微的旋律像一只笨拙却努力扇动翅膀的小鸟,固执地盘旋在两人之间,试图驱散那份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不安。
这也让赵羽安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许多。
早上的第一节课是数学。
数学课沉闷的节奏像一张巨大的网。
老师在黑板上挥舞着粉笔,流畅地推导着三角函数的公式,白色的线条和符号在墨绿色的板面上蜿蜒。
然而,赵羽安的目光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焦距涣散。
那粉笔敲击黑板的哒哒声,本该是规律的节拍,此刻在他耳中却化作了混乱无序、令人心悸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眼前那些熟悉的s、s符号开始扭曲、变形、溶解,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诡异地重组、幻化,最终清晰地浮现出那首刻骨铭心的歌词
“心が空っぽになったから……”
“満员电车に揺られて……”
……
冰冷的字句像无形的钩爪,瞬间撕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些刻意尘封的画面汹涌而出:被霸凌时的孤立无援、厕所隔间里冰冷的绝望、休学在家时仿佛灵魂被抽离的空洞感……
这些回忆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带着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他猛地一个激灵,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像一根救命稻草,强行将他的注意力拽回现实,投向黑板。
然而,只坚持了几秒,视线便再次失焦、溃散。
课间,赵羽安几乎是逃离般地穿过吵闹的人群,步履匆匆地登上通往教学楼顶层的阶梯,走到了教学楼顶层的露天平台。
推开厚重的防火门,露天平台空旷而安静,只有城市背景的模糊噪音在脚下浮动。
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拂过他微微汗湿的额发和校服领口。
他走到边缘,背靠着冰凉的金属栏杆,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淤积的浊气全部排空。
闭上眼睛,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心跳和风声。
他抬起手,手指在空气中虚握着,模拟着吉他的扫弦动作,一遍,又一遍。
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默诵着那首歌曲中最具力量、也最让他心潮澎湃的副歌。
“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まだあなたに出会ってなかったから……”
这个“你”会是谁?
是那个像小太阳一样、古灵精怪的、总是用尽全力驱散他阴霾的妹妹?
是强忍着悲痛、用沉默却无比坚韧的爱支撑着他、从未放弃过他的父母?
还是……
那个在深渊边缘挣扎许久,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一丝光亮、踉跄着试图重新站起来的……自己?
然而,当思绪不可避免地滑向即将到来的时刻:
想象着台下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那无声的重量感带来的压迫,胃部立刻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痉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转身离开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