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学海启新程(2 / 2)

渐渐地,或许是被凌云的“懂事”和持续的热情打动,李峰认可了凌云的学习成绩和尚可的工作态度,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材”,至少是个懂得“规矩”的人。一次,在校园外一家较为安静、消费也不算太高的饭店包间里,几杯啤酒下肚,气氛变得比平时更随意些。李峰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却意有所指地说:

“凌云啊,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学习不错,在实践部干活也踏实,不像有些眼高手低的家伙。是个好苗子。”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凌云的反应,见对方认真倾听,才继续压低了些声音,“你想向组织靠拢,这是积极要求进步的表现,是好事。我呢,作为学长,能帮肯定帮,推荐你进去问题不大。”

凌云心里一喜,正要道谢,李峰却话锋一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不过啊,有些事,光靠我个人推荐还不够分量。你也知道,流程走到上面,需要‘打点’、‘沟通’的地方不少。这年头,求人办事,空口白牙总是不行的……”他稍作停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耳语,“有些程序上的‘必要开支’,上下都需要打点,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差不多……得准备这个数。”他边说,边用食指在沾了酒水的桌面上,写下一个清晰的“1”字,后面用手势比划了四个零。

一万!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刚才的喜悦瞬间被一股冰冷的现实感冲得七零八落。他怔了一下,脸上努力维持的平静几乎要破裂。一万块!这对他的家庭来说,几乎是他父亲辛辛苦苦忙碌小半年的纯收入,是他自己需要打多少份工、忍受多少白眼才能攒下的巨款!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父亲在码头与鱼贩讨价还价时黝黑而疲惫的脸,闪过母亲在灯下缝补衣物时专注而节俭的神情。

李峰似乎看出了他瞬间的挣扎和震惊,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推心置腹”:“凌云,别觉得意外,也别觉得多。这已经是看在你是自己人,我尽量帮你压缩后的数目了。你要知道,想争取这个机会的人不少,家里条件好的大有人在。这笔‘投资’是为了疏通关节,确保你的申请能顺利通过,不在任何一个环节被卡住。说白了,是买一张‘入场券’,买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只要进去了,后面好好表现,前途是不一样的。这笔钱,花得值。”

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隔壁隐约传来的谈笑声和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凌云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冰凉,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知道李峰话里的意思,也明白这所谓的“必要开支”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潜规则,一种他厌恶却又无力反抗的现实。他想起了自己打工时受到的屈辱,想起了父母殷切的期望,想起了那个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隔着无形壁垒的未来。

沉默了片刻,内心的挣扎如同海啸般汹涌,但最终,对改变命运的渴望,对不让父母失望的责任感,以及对融入这个体系、获得认可的隐秘向往,压倒了他内心的那点清高和不安。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迎上李峰审视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

“谢谢学长提醒,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想办法准备好。”

李峰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这就对了嘛!凌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放心,只要这边到位,后续的事情,学长我会帮你盯着,该打点的打点,该说话的说话,保证让你顺利进入下一阶段。来,吃菜吃菜,别光顾着说话。”

凌云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拿起筷子,却觉得桌上的菜肴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场肮脏的交易,用父母的血汗钱和自己的原则,去换取一个看似光明的未来。但他别无选择,至少在他此刻的认知里,这是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路径。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单纯地相信努力就有回报的乡下少年了,他正在被这个现实而复杂的世界,强行涂抹上另一层颜色。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无论前方是坦途还是深渊,他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在得到李峰明确的“指点”并内心经过激烈斗争后,凌云开始疯狂地寻找一切可能赚钱的兼职。他同时接了三份家教,周末去商场做全天促销,甚至凌晨去批发市场帮人搬运货物。他省吃俭用,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每攒下一笔钱,心里就既有一丝靠近目标的轻松,又有一分难以言说的沉重。当他终于凑齐那笔“必要开支”,并通过李峰的关系,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送出去之后,他才郑重地、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向学院党组织提交了那份早已写好的入党申请书。

此后,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反而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仿佛要用加倍的“表现”来洗刷那笔交易带来的污点感,或者说,让自己的“投资”显得物有所值。在专业学习上,他保持了优异的成绩,俄语水平进步显着;在学生会工作中,他承担了更多责任,组织的几次活动都获得了不错反响;他积极参加每一次党课培训,认真完成每一份思想汇报,主动报名参加志愿者服务、社区清扫等公益活动。这些努力,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对组织的真诚向往和青年人的上进心,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只有自身表现过硬,那份“投资”才能真正发挥作用,别人才好“帮忙说话”,他的“进步”才能显得顺理成章,经得起推敲。

李峰也果然如约在关键环节给予了“指导”和推荐,利用他的影响力为凌云铺平了一些道路。最终,在国内学习的第二年,由于整体表现符合要求,加上“各方面条件成熟”,经过组织程序考察,凌云如愿成为了一名中共预备党员。宣誓那天,他站在鲜红的党旗下,举起右手,心情复杂难言。有夙愿得偿的自豪与激动,有一种被组织接纳的归属感,但心底深处,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愧疚,仿佛那旗帜的红色,也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他知道,这条路,他迈出了第一步,但未来,更需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践行今天的誓言,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身份,而不仅仅是靠那笔“必要开支”。

两年的国内时光飞逝,凌云凭借刻苦努力,扎实地通过了所有考试,包括严苛的俄语初级水平考试(tpkn-1),如愿获得了前往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一所国立经济大学留学的资格。

出国前的准备一切都在学校的统一安排下进行。学校召开了多次行前说明会,详细讲解了注意事项、签证办理、行李准备、安全须知等。带队的是他们的俄语外教安德烈老师——一个高大热情、性格爽朗的俄罗斯人,在中国任教多年,中文说得相当流利,对中国学生的习惯和担忧也很了解。

出发那天,天空有些阴沉。学校专门安排了大巴车,将所有即将赴俄的学生从校园统一送往机场。送行的家长和同学挤满了校门口,场面很是壮观,充满了离别的伤感与对未来的憧憬。凌云的父母也特意从老家赶来了,母亲不停地抹着眼泪,反复叮嘱着“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常往家里打电话”。父亲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了句:“凡事小心,家里不用惦记。” 那厚重的掌力和简短的话语,承载了千言万语。

在机场,安德烈老师熟练地组织大家办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过安检,像一只老母鸡护着一群初次离巢的小鸡。他用俄语和中文交替向大家介绍着注意事项,耐心解答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有了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带领和学校的统一组织,整个登机过程井然有序,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学生们首次出国的紧张和不安。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冲上云霄,透过舷窗,熟悉的城市逐渐缩小,最终被云层覆盖。凌云靠在椅背上,心中百感交集。飞行途中,安德烈老师不时走到同学们中间,用俄语和大家进行简单的交流,提前给他们“预热”俄罗斯的生活环境。他还分享了自己当年作为留学生初到中国时的趣事和糗事,引得大家阵阵笑声,缓解了机舱内弥漫的淡淡离愁与紧张情绪。

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机场。一出舱门,一股凛冽而潮湿、与家乡渤海湾截然不同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陌生的气息,瞬间提醒着他们已身处异国他乡。在安德烈老师的带领下,学生们顺利通过海关检查,然后乘坐学校提前安排好的大巴前往宿舍。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初来乍到的慌乱。

抵达宿舍后,安德烈老师帮助大家办理入住手续,分配房间,甚至还带大家去了附近的超市,指点他们购买一些基本的生活必需品。有了这位经验丰富、热心负责的老师带队,最初的、也是最难熬的适应期变得顺利多了。

凌云被分配在一栋老式的、有着厚重历史感的苏联风格建筑里,房间不大,住了四个学生,都是中国同学。虽然初识有些拘谨,但共同的文化背景、相似的留学身份以及面对陌生环境的不安,让大家很快熟悉起来,彼此依靠。站在略显陈旧的宿舍窗前,望着窗外异国他乡的街道和行人,凌云知道,一段全新的、充满挑战与未知的留学岁月,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