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即将下钥,他必须回去了。
他起身,重新披上那件带着寒意的大氅,目光眷恋地停留在若离身上:“姑娘,年节期间宫中事务更多,我可能……要过些时日才能再来了。”
“嗯。”若离淡淡应了一声。
“姑娘……保重。”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这才转身,步入了门外依旧飘洒的细雪之中。
他的背影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孤清,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
若离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中还残留着那灶糖的甜腻。
她能感觉到他离去时那份深沉的不舍与无奈。
这位人间太子,将他生命中绝大部分的热忱与精力都奉献给了他的江山子民,唯独留给自己的那一小部分,几乎全部倾注在了她身上。
这份情意,沉重而纯粹。
她关上门,将风雪隔绝在外。
屋内炭火温暖,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飘落的雪花,神情依旧淡漠。
众生皆苦,爱别离,求不得。
她看得分明,却从不沉溺。
---
与此同时,在更北的苦寒之地,玄寂找到了一处被当地人视为禁忌的、终年缭绕着不散寒雾的峡谷,名为“寂灭谷”。
谷中不见天日,唯有永恒的寒冷与死寂,连最耐寒的苔藓都无法生存。
他决定在此地进行为期四十九日的闭关。
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只有无尽的寒冷与孤寂相伴。
这是他对自己最残酷的磨砺,也是对内心那头凶兽最极致的挑战。
他在谷底寻了一处背风的冰窟,盘膝坐下,很快,眉发衣衫便结上了一层白霜。
他闭上眼,不再观想佛像,也不再诵念经文,只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去直面那因若离而生的、盘踞不散的执念。
寒冷如同亿万根钢针,刺入他的骨髓,冻结他的血液。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与麻木之间徘徊。
那抹素白的身影,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如同烙印在神魂深处的唯一光亮。
他“看”着她立于江南的雪中,“看”着她品尝着凡间的食物,“看”着她与那人间太子并肩而行……每一个画面,都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为何……还是你……”他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那执念在严寒的催逼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冰封的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凝固的炽烈。
他不再试图驱散,也不再感到痛苦。
他开始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反复“观看”这些让他心魂俱碎的画面,如同一个冷静的解剖者,剖析着这份执念的每一条纹理,每一丝脉络。
他发现,这份执念早已与他的生命、他的佛元、他的一切融为一体。
它不再是外来的魔障,而是他自身的一部分。抗拒它,便是抗拒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绝望的平静。
第四十九日,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当谷中的寒意达到顶点,玄寂猛地睁开眼。
那双琉璃眸,在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竟仿佛自行散发着一种幽冷的、非人的光芒。
他的容颜依旧清俊绝伦,却在长期的苦修与极致的内心煎熬下,褪去了所有属于“人”的柔软与温度,变得如同这寂灭谷中的寒冰雕琢而成,完美,冰冷,没有一丝生气。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结出一缕极其凝练的、带着寂灭气息的幽蓝佛光。
那佛光不再祥和温暖,反而透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我即执念,执念即我。”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冰层碎裂,“从此,吾道……名为‘寂情’。”
他选择了与执念共存,并将其化为了自身之“道”的根基。
一条前所未有、离经叛道,充满了危险与未知的修行之路。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目光穿透浓重的寒雾,望向南方。
江南,此刻应是年节时分,想必……很热闹吧。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挣扎与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深藏于平静之下、永不磨灭的执着。
他知道,是时候回去了。
不是回寒山寺,而是……回到有她的地方。
以一个全新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面目。
岁末的寒风卷着雪沫,吹过寂灭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即将出世的、行走于佛魔边缘的存在,奏响一曲诡异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