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寒潭渡鹤影(2 / 2)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微微一缩,随即又化为一片麻木的钝痛。

他竟还在担心她是否会冷?真是可笑。

她那般存在,早已超脱了寒暑,又怎会畏惧这区区风雪?

他闭上眼,努力驱散这无用的想象,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痛苦与周围的严寒上。

这极致的寒冷,仿佛能冻结血液,也能冻结那些不该有的妄念。

然而,妄念早已深入骨髓,与他的生命融为一体。

冻结,只会让它变得更加坚硬,更加……清晰。

他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荒漠、雪山、戈壁、如今这冰原……每一次濒临死亡,支撑他活下来的,除了那扭曲的、对佛法的探究,便是内心深处那道无法磨灭的身影。

他恨吗?或许有过。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命,以及一种因这认命而生出的、更加畸形的执着。

“若不能忘……那便不忘。”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你……走下去。走到时间的尽头,看看是你先消散,还是我先成灰。”

这已不是爱慕,而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执念,成了他修行的一部分,成了他存在的意义之一。

他睁开眼,看着庙外肆虐的风雪,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他缓缓运转体内那带着凛冽寒意的佛元,与这天地间的严寒相互呼应,相互磨砺。

他的容颜,在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后,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佛子的悲悯与柔和,变得如同这北境的冰川,棱角分明,俊美依旧,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致命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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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雪并未持续太久,几日放晴后,积雪渐渐消融,只在背阴的屋角还残留着些许湿痕。

天气却愈发寒冷,河面上结起了薄薄的冰凌。

若离依旧每日出门。

她发现了一家只在冬日里营业的羊肉锅子店,藏在一条窄巷深处。

店家是一对老夫妇,用的炭火铜锅,汤底是用羊骨和老母鸡熬了整夜的,浓白鲜香,涮上新鲜的羊肉片、冻豆腐、白菜心,再蘸上店家特制的麻酱腐乳调料,在寒冷的天气里吃起来,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有时会独自一人去,坐在角落里安静地享用;有时谢知奕得了空,也会陪她一同前往。

他总能提前打点好,让她无需等待,也能享受到最鲜美的部位。

这一日,两人从锅子店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刚下过一阵小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沿街店铺温暖的灯火,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和潮湿的水汽。

谢知奕撑着一把青竹油纸伞,与若离并肩走在略显清冷的街道上。

他刻意放缓了步伐,迁就着她的步调。

伞面不大,他小心地将伞倾向她那一侧,自己的半边肩膀暴露在细密的雨丝中,很快便洇湿了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若离能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也能看到他肩头那片深色的湿痕。

她并未说什么,只是目光扫过路边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那焦甜的香气在雨夜里格外诱人。

“想吃?”谢知奕立刻察觉到了她目光短暂的停留,温声问道。

若离未答,脚步却已向着那小摊走去。

谢知奕连忙跟上,付钱买了一个烤得恰到好处、外皮焦脆、内里金黄流蜜的红薯,用油纸包了,小心地吹了吹热气,才递给她。

若离接过,剥开焦脆的外皮,小口咬了一下那热乎乎、甜糯的薯肉,热气氤氲中,她微微眯了眯眼,像一只被取悦了的、慵懒的猫。

谢知奕看着她这难得流露出的、近乎凡俗的满足神态,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软又痒。

他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样平凡的瞬间,没有朝堂纷争,没有身份隔阂,只有他,和她,共撑一把伞,分享一块热腾腾的烤红薯。

“甜吗?”他忍不住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尚可。”若离的回答依旧简洁,却让谢知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两人继续往前走,伞下的空间有限,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极淡的、清冽的冷香,混合着烤红薯的甜香,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动的气息。他的心跳有些失序,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他多想……多想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更近地拥入自己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周身那似乎永远也化不开的清冷。

但他不能。

他只能克制着,隐忍着,让所有汹涌的情感在胸中翻滚,最终化作更加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被灯火勾勒得愈发柔和的侧脸上。

他知道,这份爱,注定是一场漫长而无望的守望。

如同这江南的冬雨,细密,绵长,无声地浸润着一切,却永远无法真正温暖那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而他,甘愿做这雨中执伞人,陪她走过这四季轮回,直到青丝成雪,直到地老天荒。

他的爱,是克制,是隐忍,是深秋的潭水,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整个冬天的寒意与寂寥。

而他的容颜,在这江南湿冷的雨夜里,在伞下昏黄的光影中,俊美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每一分线条都透着温润与隐忍的力量。

若离能感受到身旁那专注而深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周围。

她平静地吃着烤红薯,享受着这凡尘雨夜的滋味与温暖。

那目光背后的万千情愫,于她而言,不过是这夜色中另一道值得品味的风景。

她的心,如同被冰雪覆盖的湖面,清澈,平静,映照着世间万象,却从不曾为谁泛起真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