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珩的温润守礼,克制又深沉的注视,她亦知晓。
像一道始终保持在适宜温度的清泉,不会冒犯,却也无趣。
他处理事务倒是稳妥,于她省却了些许麻烦。
澹台明澈那带着算计与衡量的倾慕,如同包裹着糖衣的暗器,看似优雅,内里却藏着太多弯绕。
她懒得去分辨那温润笑容下的真假,只觉得冗余。
最麻烦的是苏砚。
那绝望又偏执的痴妄,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却拼命想爆发出最后的光热,哪怕灼伤自己也要靠近她。
那日点明他的体质与伤势,非是关怀,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给出一个在她看来最高效的解决方案——物尽其用。至于这“物”本身的痛苦与挣扎,不在她考量之内。
这些纷杂的念头、情感,于她而言,如同风吹过冰原,或许能感知到风的流动、强弱、甚至其中夹杂的尘埃,但冰原本身,不会因此而有丝毫改变或回应。
她放下酒杯,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动,感知到玉清珩化作剑光离开了昭云殿,方向是西南方那股躁动的魔气源头。嗯,恪尽职守,不错。
几乎是同时,她也感知到苏砚那微弱的气息,通过一种极不稳定且危险的方式,彻底消失在了昭云殿范围内。
目标是……幽冥涧?找死。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并非担心,而是觉得麻烦——若他死了,万物母气鼎的那味“药引”还需再寻。
至于容澈正在捣鼓的那个结构极不稳定、能量波动古怪的小玩意儿,以及澹台明澈暗中关注玉清珩离去消息的举动……她尽数感知,却无丝毫兴趣。
就在她准备再取一块“冰玉髓糕”时,一股凝练、沉静、却带着无形锋芒的剑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触及了昭云殿外围的结界。
不是挑衅,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叩门”。
若离抬眸,目光穿透层层殿宇,看到了立于昭云殿门之外的那道玄袍身影。
无夜。
他并未像容澈那般咋呼,也未如玉清珩那般恪守礼数等待通传,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身姿如孤峰耸峙,冷峻的面容上古井无波,唯有那双深邃眼眸,平静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若离指尖在冰案上轻轻一点。
守在寂雪殿外的侍女立刻心领神会,无声退下。
不多时,无夜便在侍女的引导下,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了若离所在的露台。
“清玄剑尊。”若离并未起身,只是淡淡开口,目光扫过他,“何事?”她对他印象尚可,至少比另外几个安静,实力也足够,值得她多说几个字。
无夜的目光在她案上的灵糕玉酿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他抱拳一礼,开门见山:“冒昧打扰殿下。无夜于剑道一途,偶得一式,关乎极静与极动之转化,思及殿下所修太阴法则亦有寂灭与生发之变,心中有些许困惑,不知殿下可否赐教?”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关乎大道切磋。
但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想近距离看看,这位冰冷绝尘的圣女,除了绝对的力量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活气”。
若离冰蓝色的眼眸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自然听得出这请教之中隐含的试探意味。但她对大道规则的探讨本身并不排斥,尤其对方是少数能与她平等论道之人。
“讲。”她吐出一个字。
无夜便依言开始阐述自家剑理,言辞简洁,直指核心,并无半分冗杂。
他所困惑之处,确实精妙深奥,涉及力量本质的运转与转化。
若离偶尔会插一言半语,声音清冷,却总能切中要害,甚至从太阴法则的角度给出截然不同却又能相互印证的见解。
露台上,一时间只剩下两人关于天地至理的平淡交流,气氛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寒风拂过,吹动两人衣袂,一者素白清冷,一者玄墨沉凝,如同冰与墨的对话。
躲在远处回廊拐角偷偷张望的容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那个黑面神居然和殿下坐在一起!还在说话!殿下居然没有立刻把他冻成冰雕!
容澈瞬间炸毛,琥珀色的眼睛里燃起熊熊火焰,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半成品金属球捏变形!
“可恶!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居然用论道这种烂借口接近殿下!卑鄙!无耻!”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那家伙踹飞!
而另一处阁楼上,凭窗而立的澹台明澈也看到了露台上的景象。
他摇动玉扇的手微微一顿,桃花眼中眸光深邃,唇角那抹温润笑意变得有些发冷。
清玄剑尊……无夜……
此人竟能如此自然地与殿下对坐论道?
看来,这位千年剑尊的心思,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古井无波。
露台上,无夜的问题似乎得到了解答,他微微颔首:“多谢殿下解惑,无夜受益良多。”
若离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无夜站起身,并未立刻告辞,目光再次扫过案上的酒盏,忽然道:“殿下似喜杯中物?无夜早年游历北冥时,曾于万丈冰层下偶得一些‘寒髓酒心’,性极寒冽,入口却甘醇绵长,或合殿下口味。”
说着,他取出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玄冰玉壶,轻轻置于案上,壶身散发着惊人的寒意。
若离的目光在那玄冰玉壶上停留了一瞬。
寒髓酒心,此物她听说过,确乃极寒之地的稀世珍酿,于她而言,比容澈搜罗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确实更有吸引力。
“可。”她再次吐出一个字,算是收下。
无夜冷峻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他不再多言,抱拳一礼,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去,一如来时。
若离拿起那玄冰玉壶,触手冰凉彻骨,壶内酒液轻轻晃动,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而霸道的寒香。
她斟满一杯,浅酌一口,冰蓝色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满意的波动。
至于这赠酒背后是否藏着别样心思,于她而言,并不重要。酒是好酒,便足够了。
她放下酒杯,目光再次投向无垠的云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寂静永恒中的一段微小插曲。
而昭云殿内,因她而起的波澜,却远未平息。容澈的醋意,澹台明澈的算计,玉清珩的远行,苏砚的搏命……以及,新加入的、无夜那沉默却不容忽视的存在。
这一切,她都知晓,却皆不入心。
她的世界,依旧冰冷,寂静,唯有规则与偶尔的美食美酒,能引起她一丝微不足道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