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祁不言(1 / 2)

碧波潭上。

晨雾未散。

万顷烟波漾着碎金般的光,各色遁光与法宝灵辉交织,将这片洞天福地映得恍若星河倒悬。

修士们的交谈声、法宝嗡鸣声、偶发的法术爆裂声混杂在一处,喧嚣中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就在这热闹中,两道身影踏水而来,如寒泉落入沸鼎,瞬间让近旁数丈内的喧嚣冷却下来。

走在前面的是位女子。

月白广袖流仙裙裹着纤细腰肢,裙裾垂落处流转着细碎的冰蓝星芒,似是将半片晨霜裁作衣料。

她肤色极白,却非病态的苍白,而是像雪魄冰晶浸在晨露里,泛着清透的冷光。

发间只斜插一支素银流苏簪,簪头雕着半开的冰莲,垂落的银链随着步伐轻响,倒比那些缀满珍珠宝石的头面更显清贵。

最醒目的是她的眼睛。

冰蓝色的瞳仁像深潭里淬过的寒玉,清冽得能冻住三秋暖阳。

眼尾微挑,却无半分妩媚,只添了几分疏离。

鼻梁高挺如雪山之巅的冰棱,唇色极淡,是那种雪后初绽的腊梅的颜色,偏生唇角抿得平直,倒把这抹淡色衬得更冷了。

她周身气息若有若无地漫开,像是裹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壳,让靠近的修士只觉呼吸一滞,下意识便要避开她目光。

她身后半步跟着个玄衣护卫。

墨发用银链束成马尾,周身杀意凝成实质的冰刃,比主人更先一步割开了人群。

修士们被这杀意一激,纷纷退开,连脚下的飞剑都晃了晃,生怕触了这位煞神的霉头。

后方传来细微的破空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靛蓝色遁光裹着花香落下,比旁人慢了半拍,倒像是不愿太早显露行迹。

光散处,立着个颀长男子。

靛蓝长衫绣着缠枝暗纹,袖口滚着月白兔毛,外罩的薄纱罩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系着的羊脂玉佩,玉质温润,雕着并蒂莲纹。

他生得极俊,面如敷玉,眉峰似寒江凝冰,眼尾微挑处坠着颗泪痣,偏生那双桃花眼笑起来时,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他执一柄湘妃竹骨的折扇,扇面绘着半幅江南烟雨,扇骨处嵌着几粒鸽血石,在晨光里泛着暗红的光。

在若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世间万物的表象皆如尘埃般可被拂去。

她无需动用任何秘法瞳术,其本身至高修为带来的洞察力,便已直指本源。

她看到的,绝非这张完美假面,而是幻术之下那残酷的真实——一张正在缓慢腐烂、布满青灰色死斑、皮下有污秽之力蠕动、不断在崩溃与勉强维持间挣扎的可怕面容!

那深紫色的眼眸本质是枯萎浑浊的,那完美的微笑下是扭曲的痛苦。

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诅咒死气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的神魂与肉身。

此刻他正盯着若离的背影,深紫色的眼眸里翻涌着灼热的光。

他知道自己这张脸是靠族中秘传的“蜃容术”撑起来的——镜湖深处捞起的千年蜃珠磨成粉,混着七煞锁魂丹的药汁,每日寅时以心头血为引画在脸上。

能维持到如今,已是族中顶尖的手段。

可再精妙的幻术,终究是虚的。

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垂,能感觉到皮下腐肉正在蠕动,那股甜腥的腐臭味顺着血脉往喉头钻,被他用灵力死死压着。

“前方道友请了。”他收了扇子,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春风拂过琴弦,“在下祁不言,要去湖心探探那处传闻中的寒髓洞。这潭里水妖多,二位道友看着面善,不如结个伴儿?”

他说着,眼尾微微下垂,添了几分楚楚。

袖中暗扣一按,袖底的引魂香悄然散出——这是族中秘制的迷魂香,对元婴修士虽不管用,却能让女子心神微漾。

若离的脚步顿了顿。

她垂眸看了眼脚边溅起的水花,冰蓝眼瞳里映出祁不言的影子。

在她眼中,那层蜃容不过是层薄纸,指尖轻轻一戳就能戳破。

真正让她注意到这人的,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黑气——那黑气像活物般缠在他经脉上,每动一下便渗出些污秽的咒文,与他自身的灵力纠缠成一团乱麻。

“可以。”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泠泠的,像冰棱坠进瓷碗。

祁不言心头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胸腔蔓延。

他忙应了声“是”,抬脚要跟上,却被身侧的杀意逼得顿住。

回头看时,那玄衣护卫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目光如刀,几乎要将他剐成碎片。

“咳。”他干笑两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面上却仍挂着笑,“这位护卫道友好生威严,在下……在下晓得了。”

已睢冷哼一声,转身跟上若离。

祁不言望着两人背影,喉结动了动。

若离的发梢被风掀起,露出耳后一点淡青的血管,随着步伐轻轻跳动。

他忽然想起族中古籍里的话:“冰魄之体,寒潭为心,若得真心,方得生机。”他攥紧了袖中的引魂香,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只要能跟着她进了寒髓洞,只要能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这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心底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

最初只是想要利用她解除诅咒的算计,此刻却掺入了一丝真切的渴望——渴望那双冰蓝眼眸能真正地注视他,不是透过这层虚假的皮囊,而是看见他灵魂深处那份卑微的企盼。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撕裂晨雾。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南方湖面炸开丈许高的水浪,一条黑鳞水蛟破水而出。

那蛟有元婴初期修为,遍体覆盖着漆黑的骨甲,每片骨甲上都刻着血红色的咒文,独角泛着幽绿的光,尾巴一甩便拍碎了旁边一艘飞舟的桅杆。

“是蚀骨蛟!”有修士惊呼,“这孽畜专啃食修士生魂,沾上它的毒,神仙难救!”

水蛟显然被什么东西激怒了,血盆大口一张,便朝着最近的天水宫飞舟扑去。

飞舟上的女修们吓得花容失色,祭出的护罩在水蛟的利爪下碎成星光。

眼看那蛟爪就要抓到最前排的少女,祁不言眼底闪过一丝决然。

他算过:自己金丹后期的修为,加上这柄寒渊扇,至少能挡住水蛟三息。

到时候若那护卫出手,他便有了纠缠的由头;若若离出手……

他望着若离的背影,心跳得厉害。

那背影清冷如霜,却比世间所有珍宝都诱人。

“孽畜!休得猖狂!”

他大喝一声,挥开折扇。

扇面瞬间展开,露出内里的玄铁骨架,竟是一件中品法宝。

与此同时,他指尖掐诀,引动体内的咒文——那是他用半条命换来的“蚀骨诀”,能让自身灵力与水蛟的毒气共鸣,借此拖延片刻。

水蛟的利爪擦着他的左肩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祁不言闷哼一声,疼得倒抽冷气,却仍硬撑着挡在水蛟前方。

他能感觉到左肩的伤口正在溃烂,黑气顺着血管往心口钻,可他望着若离的方向,嘴角反而扬了起来。

成了。

他模糊地想。

就算死在这里,至少……

“叮。”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

若离不知何时停了脚步。

她抬手,指尖凝出一道冰蓝剑气。

那剑气细得像根头发丝,却带着斩断因果的锋锐,直接穿透了水蛟的眉心。

水蛟的动作骤然凝固。

它血红的眼珠里先是闪过惊恐,接着是迷茫,最后彻底涣散。

庞大的身躯开始崩解,骨甲碎成齑粉,黑血化作青烟,连魂魄都被那道剑气绞成了虚无。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

祁不言僵在原地,左肩的伤口还在淌血。

他望着若离的背影,忽然觉得后颈发凉——方才那道剑气,根本不是元婴修士该有的手段。

他能感觉到,那剑气里带着一种无的意境,仿佛能抹除世间一切存在。

已睢的杀意更盛了。

他盯着祁不言肩头的伤口,那里正渗出黑色的血,与水蛟的毒气如出一辙。

“跟上我。”若离的声音传来,不带半分情绪。

祁不言这才回过神,连忙擦了擦嘴角的血,踉跄着跟上。

他能感觉到已睢的目光像毒蛇般黏在背上,可他不在乎。

他望着若离的背影,只觉得心跳声盖过了所有杂音。

她让他跟上。

这就够了。

他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方才挡在水蛟面前时,他分明看见若离看了他一眼。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像春雪落进了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或许,她并非真的对他无意?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像她这般清冷如仙的女子,怎会对他这靠幻术维持容貌的人动心?

可心底那份卑微的渴望,却让他忍不住去奢求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

湖心的雾越来越浓,隐约能看见雾中矗立着座白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