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手边的小铲,插入湿润的泥土中,金属与土壤相触的轻响里,藏着猎手蓄势待发的沉静。
——
正午的日头正烈,药圃里的热气蒸腾着,把灵草的清香熬得愈发浓郁。
其他弟子早已散去,只剩南昭一人蹲在田垄间,指尖捏着小巧的银锄,慢条斯理地给凝露草分株,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琉璃。
泥土里,竹子正滚得欢,毛茸茸的耳朵沾了层薄泥,突然支棱起来,声音压得极低:
「南姐,方才有人碰了吴长老的药鼎,像是在上面加了点东西。」
“我知道。”
南昭掐断旁边一株毒芹的根须,幽蓝的汁液在指尖凝成珠,
“我抹的七星海棠毒要三个时辰才发作,届时他只会当是之前处理寒髓粉时沾了残留,断想不到别处去。”
身后传来草叶窸窣的响动,带着点刻意放轻的笨拙。
南昭头也不回,声音随风吹散在热气里:
“师姐既然来了,何必躲在药架后偷偷摸摸的?”
药架后一阵慌乱,随即转出抹赤红身影。
楚红绫的裙角沾了不少泥点,显然是急着赶来,手里竟拎着个描金食盒,见被发现,脸颊腾地红了,梗着脖子道:
“谁躲了!我是怕你傻站在这儿饿死,回头没人给我调治头痛的药膏!”
她说着,把食盒往石凳上重重一墩,盒盖“啪”地弹开。
里面整齐码着几排梅花酥,酥皮烤得透亮,泛着琥珀色的光,隐约能看见内馅的朱砂色——
那是用专克寒毒的火灵枣做的,甜暖得能化开冰雪。
南昭捻起一块,酥皮簌簌落在指尖,甜香漫开来的瞬间,脑海里突然撞进一段模糊的记忆。
原主的记忆里,南家灭门那夜,灶上也煨着一锅火灵枣粥,母亲坐在灶前,用木勺轻轻搅着,蒸汽模糊了她的脸,只听见温柔的声音:
“昭儿,这枣子最是暖身子,多吃点......”
指尖的梅花酥突然变得有些烫。
说起来,她似乎从未真正亲身体会过父母的爱,只能从每个原主的记忆中窥见一二,尽管只是些零碎的回忆,但仍能让她的心温暖一瞬。
这大概也是她在上个位面格外爱护妹妹的原因之一吧,亲情对她来说既奢侈又致命。
“怎么?嫌难吃?”
楚红绫见她捏着梅花酥半天不动,伸手就想去抢,指尖都快碰到食盒边缘了。
南昭微微侧身避开,将酥饼送入口中。
薄脆的酥皮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甜暖的枣泥混着淡淡的梅香漫开来。
她望着楚红绫,轻声道:“很甜。”
楚红绫彻底愣住了。
阳光落在南昭脸上,那双眼总是覆着层寒冰的眸子,此刻竟像融了点暖意,连唇角沾着的酥屑都显得柔和起来。
那模样,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隐约漏出底下翻涌的灼热岩浆,陌生得让她心头一跳。
“你......”
她刚要再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一声接一声,撞碎了药圃的宁静。
整整九响,是宗主的急召,宗门内只有发生重大变故时才会敲响。
南昭抬眼望向悬剑峰的方向,唇角那点酥屑还没拭去,眼底的暖意却已褪去,只剩一片清明的冷。
她知道,这钟声为何而鸣——
吴长老此刻应该已经毒发倒地,七星海棠的幽蓝毒素正顺着他扶握药鼎的指尖蔓延,而那位看似温润的玉师兄,怕是早已在暗处布好了局,正等着收网。
楚红绫也变了脸色,赤玉令牌在腰间急促地晃:“出什么事了?”
南昭没答话,只是将剩下的半块梅花酥放进嘴里,甜意还在舌尖,心却已沉了下去。
玉临渊故意提醒她,又在此时借钟声搅动风云,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想借吴长老之事将她彻底钉死在“邪修”的标签上,还是......另有所图?
风突然变得燥热起来,吹得药圃里的灵草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预警。
南昭拍了拍手上的酥屑,站起身时,素白的衣袂在风里轻轻一扬,宛如蓄势待发的箭。
——
晨露还凝在灵草的叶尖,南昭已将药圃第三排的灵植分株完毕。
指尖残留的七星海棠汁液未及拭去,在初透的晨光里泛着幽微的幽蓝。
“南师妹。”
玉临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温润得像一泓清泉漫过青石,冲淡了药圃里的草木腥气。
南昭转过身时,脸上已漾开温婉的笑意,见他执着柄竹骨伞立在田垄边,伞面微微倾斜,恰好为她挡住渐强的日光,雪白袍角拂过沾露的青草,溅起细碎的水珠。
“师兄怎么到药圃来了?”
她垂眸拂去裙角的泥点,动作间,颈后那片刻意露出来的雪肤恰好映入对方眼帘——
那里有枚昨夜引毒虫叮咬出的红痕,肿得像颗饱满的朱砂痣。
玉临渊的眉峰果然微微蹙起,从袖中取出只青玉小盒,打开时飘出清苦的松香。
“听说昨日你答错考题,被罚采苦苓藤。”
他指尖沾了点乳白药膏,递到她颈后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这是松肌膏,最能克制藤毒。”
南昭佯装慌乱地后退半步,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裙角:“不敢劳烦师兄......”
“别动。”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力道温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却带着不容挣脱的笃定。
药膏触及颈后红痕的刹那,南昭敏锐地察觉到一缕极细的灵力顺着皮肤游走——
他在试探她的抗毒性,那灵力如探路的蛇,悄无声息地舔舐过她的经脉。
“多谢师兄。”
她适时垂下眼,眼眶泛起恰到好处的微红,将原主记忆里那个仰望着玉师兄的小师妹模样演得入木三分,
“我......我前日整理药典时,看到记载说七星海棠能解寒髓之毒,正想请教师兄是不是真的......”
玉临渊沾着药膏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像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