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不动声色地弯腰,假装整理裙摆的褶皱,指尖飞快地将玉牌按在早已备好的泥饼上,冰凉的玉面与湿润的泥团相触,留下清晰的印痕。
起身时,恰见萧泽琰从偏殿转出来,他脸色比方才更显苍白,唇上的血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王爷好手段。”南昭扬声开口,语带讥诮,“竟连太妃娘娘的佛堂里,都安插了眼线。”
萧泽琰的目光在她袖口处淡淡一扫,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布料,直抵内里藏着的秘密。
“比起南姑娘,本王这点手段不值一提。”他声音低沉,“毕竟,不是谁都能拿本王乳母的遗物做文章。”
话音未落,寝殿的门突然从内洞开。
一股浓烈的沉水香扑面而来,馥郁得近乎霸道,熏得南昭眉心跳动。
淑太妃端坐在珠帘之后,身上的宝蓝色宫装绣满暗纹蝴蝶,翅尾隐在衣褶里,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出。
只是她发间的金凤钗微微歪斜着,珠翠乱颤,像是方才被人匆忙扶起,来不及细细打理。
“琰儿来了。”太妃的声音柔得像浸在温水里,缠缠绵绵,“快让母妃瞧瞧,这阵子咳血的毛病,可好些了?”
南昭冷眼看着萧泽琰躬身行礼。他弯腰时,领口微敞,露出心口处贴着的新换药贴——那是今早她亲手为他敷上的,药棉之下,正藏着方才从徐嬷嬷香囊里取出的玉牌拓印。
“儿臣无碍。”萧泽琰直起身,喉间突然涌上一阵痒意,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帕子捂住唇时,素白的绢面上瞬间洇开一片诡异的蓝渍。“只是......昨夜在凤凰台,不慎受了些风寒......”
珠帘后的身影明显一僵,连带着周遭的沉水香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南昭趁机上前一步,垂首道:“民女奉太妃娘娘懿旨,特来敬献安神香囊。”
她抬手捧出个锦盒,盒盖打开,里头躺着枚绣工粗糙的青布香囊,针脚歪歪扭扭,正是徐嬷嬷留下的那件遗物。
“放肆!”太妃身侧的崔嬷嬷突然厉喝出声——这显然是个新来的,脸上还留着几片未愈的烫伤疤痕,红得刺眼,“这等粗鄙之物,也敢拿来污了太妃的眼......”
“崔嬷嬷。”淑太妃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先下去吧。”
南昭目光如炬,敏锐地捕捉到太妃说这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抚向颈侧——
那里有半截青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蜿蜒如蝶须,在细腻的肌肤上泛着诡异的光泽。
香囊由宫女捧着,缓缓送入珠帘之后。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片刻后,珠帘内突然漾起一声轻笑,柔婉中藏着刺骨的寒意:“好个精巧的心思,竟想拿徐嬷嬷的针线活当饵。”
淑太妃亲自掀了珠帘走出,保养得宜的脸上堆着慈爱的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反倒透着几分诡异的亲昵,“阿昭,你可比你娘聪明多了。”
殿内烛火猛地齐齐一晃,光晕剧烈地跳动着,将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扯得忽长忽短。
南昭袖中的短刀已悄然滑入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一凛,却见太妃突然猛地扯开领口——
苍白如瓷的皮肤上,爬满了青黑色的纹路,那些交错的线条在肩颈间蔓延,竟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群蝶戏花图,蝶翅振振欲飞,看得人头皮发麻。
“可惜啊......”
太妃幽幽叹息着,脚步轻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一步步逼近萧泽琰,眼底翻涌着偏执的疯狂。
“我的好儿子,宁愿将蛊母引到自己身上,也不肯遂了母妃的心愿......”
话音未落,萧泽琰猛地张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诡异的是,那些猩红的血珠并未散落,反倒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只蓝蝶,翅尾泛着幽光,扑棱棱振翅,精准地冲向太妃心口的蝶纹!
“就是现在!”
南昭低喝一声,红袖翻飞间,短刀已精准斩向最近的烛台。
灯油泼洒而出,火焰如贪婪的蛇,顺着油痕迅速窜上纱幔,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整个佛堂瞬间被火光映得亮如白昼,连梁柱上的雕花也看得一清二楚。
太妃的尖叫刺破火海,与十七破窗而入的怒吼交织在一起。
南昭趁乱俯身,朝着佛龛后的屏风扑去——果然如拓印的地图所示,暗门的机关就藏在观音像的莲花座下,那尊玉像的莲瓣边缘,正有细微的凸起。
“南昭!”
萧泽琰的喊声被汹涌的热浪吞没,模糊不清。
南昭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火光中,太妃正死死掐着他的脖颈,两人心口的蝶纹同时亮起刺目的蓝光,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映得彼此的脸狰狞可怖。
暗门“咔哒”一声开启,一股熟悉的沉水香扑面而来,却掩不住其中更浓烈的气息——那是她刻骨铭心的血腥味,混在香雾里,从幽深的暗室内飘出。
暗室深处,铁链拖拽的轻响隐约传来。
南昭借着从门外透入的火光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被铁链锁在石壁上,衣衫褴褛,发丝枯槁。
“......姐......姐......”
微弱的呼唤带着哭腔,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小女孩缓缓抬起头,一双琥珀色里蓄满了泪水,泪水顺着她蜡黄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成水珠。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残破的布老虎,针脚粗糙,耳朵缺了一只——那分明是三年前,南昭从姜家屯的废墟里,亲手塞进她怀里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