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缠绕着无数冰冷锁链、内里传出压抑龙吟的古老门户虚影,仅仅在栖梧小手划过的虚空中持续了不到三息。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它剧烈地荡漾了几下,便化作点点青金色的光屑,悄然湮灭。
仿佛刚才那撼动心魄的景象,只是所有人集体产生的幻觉。
但战场上残留的那份死寂,以及天兵神将脸上未能完全褪去的惊疑,都证明了那并非幻觉。
栖梧划出那一指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小脑袋一歪,在白璎怀里沉沉睡去,呼吸变得轻微而绵长。他周身那躁动蔓延的青木纹路也迅速隐没,恢复成婴儿柔嫩的肌肤。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
“方才……那是什么?”为首的神将紧握降魔杵,目光惊疑不定地在阿阮和沉睡的栖梧之间扫视。那门户散发出的苍凉、囚禁以及龙族特有的威压,让他这等天庭正神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阴司之地,怎会出现与上古龙族相关,且被如此严密封印的物事?
阿阮自己心中也是巨浪翻涌。那锁链,那龙吟……与她血脉深处某些模糊的印记产生了共鸣,更与母亲被镇压的锁龙井隐隐对应。但她此刻无暇深思,因为那些甘愿为她燃魂挡在身前的母亲们,魂体在神将的威压和阳刚煞气的冲击下,已经变得愈发透明,如同风中残烛。
“稳住!”阿阮清喝一声,压下翻腾的气血,就要再次上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为自己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
“够了。”
一个威严而沉静的声音,仿佛自九幽深处响起,并不高昂,却瞬间传遍了整个混乱的鬼市上空,压过了所有的厮杀与哭嚎。
一道磅礴浩瀚的阴司法则之力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那被天兵强行轰开的鬼门关裂缝,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竟开始缓缓弥合。汹涌而入的阳刚煞气也被这股纯粹的阴力中和、驱散。
十殿阎君之首,秦广王的虚影,在孽镜台的方向缓缓凝聚。他并未完全现身,只是一道蕴含无上威严的意念投影。
“玄天宗的手,伸得太长了。”秦广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阴阳有序,鬼门关乃阴司重地,岂容尔等肆意打破?此人,”他虚影的目光扫过阿阮,“及其身边星子,已受我阴司敕封,专理诡胎。尔等阳间宗门,无权越界缉拿。”
那天律神将面色一变,显然没料到秦广王会在此刻明确出面维护阿阮。他持杵行礼,语气却依旧强硬:“秦广王陛下!此女身负龙族逆血,私启星子,扰乱阴阳秩序,乃我玄天宗必擒之要犯!陛下难道要为了一个阳间稳婆,与我玄天宗、与天庭律法为敌吗?”
“哼。”秦广王虚影发出一声冷哼,“是否扰乱秩序,阴司自有评判。她接掌稳婆司,化解胎魂滞留之危,于阴司有功。至于玄天宗与天庭……若有法旨,让其直接递予十殿共议。凭你,还不够资格在酆都质问本王。”
话音落下,一股更加庞大的阴司法则之力如同无形巨手,将那几名冲入鬼市的天兵神将平缓而无可抗拒地“推”向了正在弥合的鬼门关裂缝。
“陛下!”神将还想挣扎。
“滚。”秦广王只吐出一个字。
强大的排斥力传来,几名神将连同他们带来的煌煌神威,如同被潮水卷走的沙砾,瞬间被“清退”出了鬼门关。裂缝彻底弥合,酆都的天空恢复了昏黄与压抑,但那令人窒息的阳刚煞气总算消失了。
劫后余生的寂静笼罩下来。
挡在阿阮身前的画皮鬼后、判官女鬼、纸人产婆等魂灵,魂体摇曳,几乎要溃散。阿阮立刻上前,指尖泛起温和的生机光芒,轻点在他们近乎透明的魂体上,助她们稳固形态。
“多谢诸位……”阿阮声音有些哽咽。这份以命相护的情谊,太重了。
画皮鬼后虚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与其他魂灵一起,深深看了阿阮一眼,便相互搀扶着,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鬼市的阴影之中。她们的出现与离去,都只为了在这一刻,护住那个曾给予她们和孩子新生希望的稳婆。
小桃提着不灭纸灯,灯光下的小脸依旧苍白,她跑到阿阮身边,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心有余悸。白璎也松了口气,九尾虚影收回,小心地调整了一下抱着栖梧的姿势,这小家伙睡得正沉。
天赦从白璎身后探出脑袋,咿呀一声,朝着阿阮张开小手,显然是被刚才的阵仗吓到了,要娘亲抱。
阿阮心中一软,将小家伙接过来搂在怀里。天赦立刻将小脸埋在她颈窝,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领。
危机暂时解除,但阿阮知道,这只是开始。玄天宗不会善罢甘休,而阴司阎君们的维护,也必然有着他们的算计。
果然,秦广王的虚影并未立刻消散,那威严的目光再次落在阿阮身上。
“阮阿阮。”
“在。”
“鬼门关因你而破,虽已弥合,但扰动不小。现有一桩急务,需你即刻处理,也算你将功补过。”
阿阮心中明了,这便是交易的一部分。她获得了阴司的暂时庇护,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请阎君吩咐。”
“饿鬼道出口近日堵塞,滞留魂灵日增,怨气积聚,已影响轮回秩序。查明缘由,疏通道路。”秦广王的虚影说完,也不等阿阮回应,便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在空中。
饿鬼道位于酆都城的边缘地带,靠近忘川河下游。尚未靠近,一股混合着无尽饥渴、焦躁与绝望的污浊气息便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