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纸人和女纸人立刻扑到诊台边,纸手紧紧握在一起(尽管只是纸张叠着纸张),空洞的眼圈死死盯着那不断起伏的腹部。
阿阮退开几步,静静看着。她知道,这场“接生”,主角不是她。
纸孕妇腹部的起伏越来越剧烈,那隆起的部分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龟裂,仿佛里面的“胎儿”急于挣脱。女纸人伸出颤抖的纸手,虚按在那腹部之上,男纸人则用身体支撑着它的伴侣。
没有鲜血,没有啼哭的前兆。
只有纸张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和那团阴气核心搏动到了极致的嗡鸣。
终于——
“噗!”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纸孕妇的腹部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团柔和、朦胧的,由微弱白光和淡淡阴气交织成的光球,从中缓缓飘浮而出。那光球只有拳头大小,内部光影流动,隐约能看出一个蜷缩的婴儿形态。它散发着一种纯净的、短暂的“存在”气息。
在这一刻,男纸人和女纸人僵硬的身体彻底凝固了。它们“看”着那团光球,涂画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阿阮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汹涌澎湃的、名为“喜悦”与“满足”的情感洪流,从它们身上奔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团光球在空中悬浮了片刻,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仿佛真的是一个新生的婴儿在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它缓缓飘向女纸人,女纸人伸出那双纸糊的手臂,笨拙而又无比轻柔地将光球“接”住,搂在“怀”里。光球触碰到纸身的瞬间,光芒微微荡漾,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叹息般的满足啜喏。
男纸人凑过头来,用那画出来的侧脸,轻轻蹭了蹭光球,又蹭了蹭女纸人的“脸颊”。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温馨。
这奇异的一家三口,沉浸在这偷来的、短暂的天伦之乐中。
然而,聚阳符的效力正在飞速消退。
那团光球的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内部蜷缩的形态也逐渐模糊、消散。如同晨曦下的露珠,终究要归于虚无。
女纸人搂紧双臂,男纸人伸出手,似乎想将那流逝的光芒留住。但它们什么也抓不住。光球最终化作几缕细微的青烟,从女纸人的指缝间飘散,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一切恢复了原状。
诊台上,只剩下那个腹部裂开、失去所有神意的纸孕妇模型,色彩暗淡,如同废弃的垃圾。
两个纸人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垂着“头”,望着空荡荡的怀抱。没有哭声,但它们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巨大的失落与悲伤,几乎让空气都凝滞了。
良久,男纸人缓缓抬起头,那空洞的眼圈“望”向阿阮。它传递过来的意念不再干涩,反而带着一种经历圆满后的平静与感激。
它抬起纸手,伸向自己的“胸膛”,那里是绘制衣襟彩绘的地方。它的手指(纸片)猛地一抠,竟硬生生从自己身上撕下了一小片彩纸。那彩纸离开它身体后,迅速卷曲、变形,在一阵微光中,化作了一盏极其精巧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纸灯笼。灯笼通体洁白,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里面没有烛火,却自行亮着柔和、稳定的光。
男纸人将这盏小小的“不灭纸灯”捧到阿阮面前。
“谢……稳婆……成全……此灯……可见……阴物……真形……聊表……心意……”
阿阮看着那盏散发着纯净阴气与微弱灵光的纸灯,没有推辞,伸手接过。入手微凉,轻若无物。
两个纸人再次对着阿阮深深一揖,然后转过身,僵硬地、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挪向门外,融入浓重的夜色里,纸张摩擦声渐渐远去。
阿阮站在门口,望着它们消失的方向,手中那盏不灭纸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她沉静的面容,也在地上投下一小圈稳定的、仿佛能驱散一切虚妄的光斑。
生命非儿戏,但执念,有时也需要一个温柔的回应。
她轻轻掩上门,将纸灯放在窗台上。灯光幽幽,穿透窗纸,与门外的引魂灯遥相呼应。
夜还很长。而这黑水镇的地下,那所谓的“龙眠穴”中,又有多少执念在蠢蠢欲动?她握了握胸前的月华玉佩,感受到一丝微凉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