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婴祭井(2 / 2)

“否则怎样?”阿阮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清越激昂,如同鹤唳九天!她一步跨出门口,彻底站在了阳光之下,也站在了所有村民的对立面。

“想动这个孩子,”阿阮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字字千钧,“就先从我阿阮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环视众人,目光如电:“我阿阮在柳河屯行医接生十几年,亲手接到这世上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张屠户家那个生下来不会哭的胖小子,是谁一巴掌拍活过来的?李铁匠的媳妇难产,血流了一盆,是谁把他们母子俩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你们家的娃娃会跑会跳、会叫爹娘的时候,怎么没人说我是妖婆?!”

她指向人群中那些曾经受惠于她的人。被点到的人,有的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有的眼神慌乱地躲闪。

“现在!”阿阮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悲愤,“就因为一口被粪水染脏的井,一个自己病倒的老人,你们就听信这个跳大神婆子的鬼话,要把一个刚出生、什么都不知道的娃娃活生生沉到井里去?!你们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吗?!”

她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鼓槌,一下下敲打在那些尚未完全泯灭的良心上。

孙三娘眼看精心煽动起来的局面就要被阿阮瓦解,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桃木剑就要往前扑:“妖婆!巧舌如簧,蛊惑人心!给我上!抓住她!”

几个被孙三娘洗脑最深的莽汉,红着眼睛,操起棍棒就要往前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统统给我住手——!”一声苍老却充满威严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在人群后方猛然炸响!

只见村中塾学的老先生,须发皆白的陈夫子,在两个年轻学生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颤巍巍却又步伐坚定地走了过来。

“孙三娘!你身为乡里祭祀,不思安抚民心,导人向善,反而煽风点火,鼓动乡亲行此残害婴孩、灭绝人伦之恶行!你可知‘沉婴’二字,是何等伤天害理?!是要遭天打雷劈的!”陈夫子声若洪钟,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落地,“井水污浊,自当查明缘由,淘井清源!老族长病重,正当延请良医,悉心诊治!岂能将这些无妄之灾,归咎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荒谬!愚蠢!恶毒至极!”

陈夫子是村里最有学问、最受敬重的人,他这一番义正辞严的斥责,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了场面。

孙三娘被骂得脸色煞白,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人群在陈夫子的威望和“报官”的威慑下,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

一场几乎要流血的惨剧,暂时被化解了。

阿阮走向陈夫子,深深施了一礼:“多谢夫子今日救命之恩。”

陈夫子摆摆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阿阮啊……你今日,太过行险了。那孩子……当真无恙?”

阿阮坦然道:“夫子明鉴,孩子身体健康,哭声洪亮。至于那些所谓的‘异象’……不过是有些东西,不想让他活下来罢了。但这柳河屯……我们母子,怕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陈夫子沉默片刻,长长叹息一声,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阿阮的肩膀:“走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这潭水……已经浑了,老夫……也护不住你们了。”他从袖袋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塞进阿阮手里,“一点盘缠,路上应个急。千万……保重。”

目送陈夫子离去,阿阮回到屋内。王氏抱着孩子,早已哭得瘫软。

“阿阮姐……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阿阮走到炕边,看着襁褓中依旧酣睡的婴儿,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左肩的蛇形胎记。指尖传来的,只有一片温热的、属于新生命的柔软触感。

“别怕。”阿阮的声音异常温柔,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天若不容你,我便为你争一线天光!地若不容你,我便为你踏一条生路!”

她利落地收拾好药箱和《稳婆手札》残卷。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将天空染成一片壮烈而凄艳的血色。

当清冷的月光洒满院落时,阿阮背起药箱,揣好干粮,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王寡妇家的后门。

她没有回头。

身后,王寡妇紧紧抱着孩子,躲在门板的阴影里,无声地泪流满面。

阿阮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村外的荒凉小路。

月光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却倔强地挺直着。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衣襟,那里,贴身藏着《稳婆手札》。

“不该救他?”她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夜空,无声地扬起一抹冰冷的、充满挑战意味的笑,“那我偏要救到底。倒要看看,是你的‘天意’狠,还是我阿阮的命硬!”

荒野的风呼啸而来,吹得她衣衫猎猎作响。

前方,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也是她必须为自己、为那些被天地遗弃的生命,用双手和信念劈开的一条血路。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