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似被巧手裁过的金箔,透过雕花窗棂上繁复的缠枝莲纹样,在诸天阁的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细碎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
苏瑶(在李逸尘体内)刚处理完一桩邻里因宅基地边界争执的公文,那案子牵扯了三四代人的恩怨,唇枪舌剑间费了她不少口舌才调解妥当。
她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疲惫走进来,官帽边缘的流苏随着脚步微微晃动,额角沁出的薄汗顺着鬓角滑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水痕,连带着官袍的领口都被濡湿了一小块,她下意识地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汗,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处理完棘手事务后的倦意。
“明先生,”她脚步未歇,径直走向正在书架前整理书籍的明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明楼正将一本线装的《论语》归位,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书脊,动作沉稳而专注。
苏瑶手里捏着几张折得整齐的纸,指尖因方才握笔过久微微泛白,指节处还有些发酸。
“这是今日衙门拟的便民告示,关乎下月开河工的事,我总觉得措辞太生硬,尽是些‘钦此’‘遵行’的字眼,乡野百姓未必看得懂,您肚里有墨水,帮着瞧瞧?”
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恳切,毕竟这开河工的事关系到不少百姓的生计,若是告示写得不明白,耽误了正事可就不好了。
明楼转过身,接过告示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指腹,察觉到那点薄汗的湿意,心中了然她定是忙了许久。
他目光快速扫过几行字,嘴角噙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语气舒缓:“李大人以往拟告示,总爱堆砌些官话套话,恨不得把《大明律》搬上去,苏姑娘这是想改改这板正的风气?”
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蘸了点清水,在纸上轻轻圈点,“你看这里,‘着即施行’改成‘这就动手办’,‘凡有违者’换成‘谁要是不遵守’,再添句‘家里有壮丁的,去衙门登记还能领两斗米’,是不是更接地气,百姓听了也乐意动心思?”
苏瑶凑近了些,看着改后的字句,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先前的倦意消散了不少:“果然清楚多了!昨日王大爷还拄着拐杖跟我说,上次那告示出了三天,他蹲在墙根瞅了半天,愣是没弄懂到底让缴多少赋税,原来是这话太绕,像在打哑谜。”
她心里一阵轻松,这下百姓们该能看明白了,也不枉费自己特意跑这一趟。
正说着,李逸尘(在苏瑶体内)端着个竹编的小篮子从外面进来,篮子边缘还沾着几片翠绿的桃叶,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
他刚从后院桃树上摘的鲜桃,个个粉嫩饱满,绒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一看便知新鲜多汁。
他把篮子往吧台上一放,发出“咚”的轻响,目光先落在明宇身上,脸上带着点邀功的小得意,语气轻快道:“明宇,给你留的,上次听明萱念叨,说你最爱吃这水蜜桃,特意挑了些熟得正好的。”
话刚说完,眼角余光瞥见苏瑶手里的告示,脚步不由自主地凑过去,伸长脖子看了两眼,咂咂嘴道:“这字……笔锋比你以前写的软和些,倒顺眼多了。”
苏瑶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故意逗他:“总比某人前几日给岳母写请安信,把‘安康’写成‘安克’,还嘴硬说笔不听话强。”
李逸尘脸颊“腾”地红了,梗着脖子辩解,声音都有些发紧:“那是笔误!再说我后来重写了三遍,岳母还夸我字比以前有筋骨了呢。”
他心里暗自嘀咕,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提起这丢人的事。
旁边正挑毛笔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梳着双丫髻,头上还别着两个小小的红绒球,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帕子捂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脆生生地说道:“苏姐姐,你家夫君以前是不是总惹你生气呀?我爹也总写错字,我娘就罚他抄三字经,抄得他手都酸了。”
李逸尘被个小丫头说得更不好意思了,抓起个最大最红的桃子塞给她,故作严肃道:“吃你的桃,小孩子家懂什么。”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暴露了他的窘迫。
小姑娘接过桃子,在衣襟上蹭了蹭绒毛,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又道:“我娘说,男人认错的时候最可爱了,比吃蜜还甜呢。”
这话逗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明萱掩着嘴,肩膀微微抖动,明宇也低头偷笑,连明楼都微微勾了唇角,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
苏瑶看着李逸尘泛红的耳根,嘴角也忍不住弯起,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心里觉得他这副模样倒是难得的可爱。
汪曼春端着两盏冰镇酸梅汤从后堂出来,青瓷盏上凝着细密的水珠,看着就透着清凉,她将汤盏递过去,声音温婉如春风:“天热,喝点酸梅汤解解暑气。”
李逸尘接过汤盏,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一阵舒爽,却先往苏瑶那边推了推,语气里带着自然的关切,是下意识的举动。
“你在衙门跑了一上午,定是渴了,先喝。”苏瑶也不推让,接过来抿了一口,酸甜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燥热,心里也暖暖的。
她又把自己刚从集市买的折扇递给他,扇骨是光滑的竹制,上面绣着几枝兰草,叶片舒展,正是她惯用的样式:“你用这身子总怕热,一到午后就容易犯困,拿着扇扇。”
李逸尘捏着扇柄,指尖轻轻划过细腻的绣线,那线脚细密平整,带着苏瑶独有的温柔。
他心里一动,忽然抬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道:“明日休沐,我……我用你的身子,去给你那表妹还她上次借的玉镯子,顺便……跟她把话说清楚,省得她总误会我们之间的事,让你心烦。”
他知道这事一直让苏瑶心里不舒服,自己也该主动承担些。
苏瑶一怔,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眼神清亮而真诚。
“好。我用你的身子,去看看城西那处粥棚,你上次说那里的米总不够,百姓排队到最后就没了,我去瞧瞧是账目出了问题,还是采买的人克扣了,总得让大家都能喝上热粥。”
暮色渐浓时,夕阳的余晖给诸天阁镀上了一层金边,温暖而祥和。
两人一同走出大门,李逸尘穿着苏瑶的衣裙,还不太习惯,走得有些急,裙摆不小心扫过台阶,险些绊倒。
苏瑶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他一把,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那笑意里有体谅,有默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像含在嘴里的糖,慢慢化开。
诸天阁的风铃在晚风中轻轻作响,“叮铃叮铃”,像是在为这对在错位人生里重新靠近的人,轻轻唱着温柔的祝福歌。
某日恰逢集市,诸天阁里人来人往,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有看书的书生,手捧着书卷看得入神;有选笔墨的账房,仔细地比对着砚台的质地;还有结伴来买绣线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花色,空气中混杂着墨香、脂粉香和市井的喧嚣,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苏瑶(在李逸尘体内)刚从衙门回来,一身藏青色官袍沾了些尘土,袖口还有蹭到的墨迹,却难掩眉宇间的轻快。
她径直走到茶室,见汪曼春正陪着几位衣着光鲜的夫人挑选新到的茉莉花茶,便笑着打招呼,声音里带着轻松:“汪老板娘,今日客人不少,忙不忙?”
一位穿宝蓝色衣裙、戴着赤金抹额的夫人认得她,放下手中的茶罐,脸上带着打趣的笑意,开口道:“李大人这几日可是变了性子,以前见着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总是绕着走,如今倒肯主动搭话了,莫不是转了性子?”
苏瑶脸上微微一红,坦然一笑,语气诚恳:“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觉得后宅琐事不过是家长里短,没什么要紧的,如今才知,夫人小姐们操持家事,要管着下人的吃喝拉撒,要想着换季的衣物鞋袜,还要顾及亲友往来的体面,不比我们处理公务轻松半分。
就像这选茶,要顾及公婆的口味,要想着丈夫是否爱喝,还要预备着待客时的体面,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比断个案子还费心思。”
几位夫人听了,都连连点头,深有同感。
穿粉色衣裙的夫人笑道:“可不是嘛,就说这茉莉花茶,老夫人爱喝浓些的,老爷却喜欢淡点的,孩子们又偏爱加了冰糖的,每次买茶都得掂量半天。”
汪曼春笑着接话,声音温柔:“苏姑娘这话在理,过日子本就没有高低之分,不过是各司其职,互相体谅罢了,就像这茶,得用合适的水温泡,才能出最好的味道。”
正说着,李逸尘(在苏瑶体内)提着个素色小包袱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明宇,你看我带什么来了?”他把包袱往吧台上一放,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是几样绣得有模有样的荷包,有绣着并蒂莲的,有绣着鸳鸯的,针脚虽不算顶尖,却比之前整齐了太多,他眼神里满是期待。
“这是我给她妹妹绣的生辰礼,你瞧瞧,是不是比上次那个歪歪扭扭的帕子强多了?”
明宇凑近一看,果然针脚细密了不少,图案也清晰了,忍不住赞道:“这手艺,真是一日千里。”
旁边正挑丝线的绣娘也凑过来看,她做这行几十年,眼光毒辣,仔细端详了片刻,笑道:“苏姑娘这进步可真快,上次见你绣帕子,针脚歪得能跑马,线头还到处都是,如今这荷包上的并蒂莲,花瓣层层叠叠,倒有几分灵气了,可见是下了苦功的。”
李逸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声音里带着点腼腆:“还不是听了明萱的话,说绣的时候想着要给谁绣,心里揣着这份心意,针脚就稳了,用心了就不难。”
他说着,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瞥向苏瑶,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忐忑。
“她妹妹属兔,我特意在荷包角绣了只小兔子,就是……绣得时间太紧,看着有点像老鼠,不知道她会不会笑我。”
苏瑶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脆,这是她换身后,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这样舒展,没有丝毫芥蒂。
“我看看,”她走过去拿起那个荷包,指尖轻轻拂过那只歪歪扭扭的“兔子”,那兔子耳朵长长的,身子圆滚滚的,确实有点像小老鼠,可她眼底却漾着满满的暖意,语气温柔。
“哪里像老鼠,明明很可爱,憨态可掬的。她要是知道你为了这个熬了三个晚上,连觉都没睡好,定然高兴得合不拢嘴,比收到金镯子还欢喜。”她知道他能有这样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李逸尘听她提起自己熬夜的事,脸上又是一热,别过脸去却又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心:“你今日在衙门……顺利吗?昨日说的那个税银案,听说涉及到了县里的主簿,有没有难处?要不要我……”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怕她应付不来。
“顺利,”苏瑶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递给他,脸上带着几分小自豪,“我照着你写的注解,把每一笔税银的来龙去脉都理得清清楚楚,连哪户人家缴了多少,用什么抵的税都记下来了。
张大人看了,还夸我心思细,说比以前的账房先生还靠谱呢。对了,这是你要的各县税银明细,我让人抄了一份,字迹可能不如你工整,你凑活着看。”
李逸尘接过册子,指尖触到纸页上清秀的字迹,那是苏瑶惯用的簪花小楷,笔锋娟秀,此刻却写着他熟悉的公文条目,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意,像被温水浸过似的,熨帖而舒服,原来她一直这么用心。
这时,老秀才背着布包颤巍巍地走进来,布包上打着几个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质朴。
他见着两人站在一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抚着花白的胡须道:“我就说嘛,夫妻哪有隔夜仇,换个身子过过日子,才知对方的难处,才懂珍惜。
想当年我和我家老婆子,也总为柴米油盐吵,她嫌我读书读到忘乎所以,我嫌她整日唠叨个没完。后来她卧病在床,我替她挑水做饭,才知她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劈柴、生火、做饭,忙得脚不沾地的苦。
她病好后,见我写文章熬得眼睛通红,手指冻得僵硬,也再不催我早睡,只默默端来一碗热汤,守在旁边做针线活。”他语气里满是感慨。
他说着,从布包里拿出两本线装书,书页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是常被翻阅的。
他把书递过去:“这是我年轻时读的《琴瑟篇》,讲的都是夫妻相处的道理,你们俩拿去看看,日子嘛,就像弹琴,你弹我和,你唱我随,才能成调,才能好听。”
苏瑶和李逸尘同时伸手去接书,指尖不经意间相触,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窘迫,却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点羞涩,也带着点释然。
明楼站在书架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神里带着欣慰,他对身边正在整理账本的明悦轻声道:“看来,这对璧人总算找到了属于他们的调门,以后的日子,该顺当了。”
夕阳西下时,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条街道,温暖而璀璨。
两人并肩走出诸天阁,李逸尘手里提着苏瑶给他买的新砚台,砚台是端溪的,石质细腻,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
苏瑶臂弯里挎着李逸尘刚绣好的荷包,针脚里藏着他的心意。
他们的影子在石板路上依偎着,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密不可分。
诸天阁的风铃在晚风中轻响,“叮铃,叮铃”,奏响温柔而绵长的序曲。
清晨的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街巷,带着几分朦胧的诗意,诸天阁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带着露水的凉意悄然漫入,驱散了阁内些许的沉闷。
李逸尘(在苏瑶体内)抱着个粗陶瓮快步进来,靛蓝色的裙摆在晨光里轻轻扫过青石板地面,带起一阵极细的尘埃,如同给地面撒了层碎银。
他额角还沾着点潮气,发丝上甚至挂着几颗晶莹的小水珠,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