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戈壁滩上的砂石,打在脸上生疼。高城眯着眼,双手深深插在军大衣口袋里,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沙尘。
他站在史今身旁,目光如炬地扫过那群围着新到的羊皮内胆军大衣闹哄哄的士兵,眉头不自觉地锁成了川字。
“这群小子,又在瞎闹。”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史今正拿着登记本和后勤处的人核对数目,听见这话,眼角余光瞥见高城紧绷的侧脸,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凑近些,声音温和:“连长,这羊皮内胆确实是好东西。战士们每天站岗,冻了这么久,总算能暖和暖和了。”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您也别总盯着三多一个人看。”
高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人群边缘那道身影牢牢吸引过去。
许三多怀里抱着两件崭新的军大衣,领口处露出的白色羊绒衬得他脸颊格外红润。他脸上绽开着毫无保留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连跑跳的步子都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欢快,直冲着成才的方向去了。
那边,一班长、二班长正和七班长洪兴国凑在一起说话,成才站在旁边,手里也拿着一件军大衣。许三多跑过去,献宝似的把怀里那件羊皮内胆先递给成才,又递给七班长,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俏皮话,引得几个班长都笑了起来。
他自己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肩膀微微耸动,那股子傻气却又鲜活蓬勃的劲儿,活像草原上经历风沙后依然顽强迎风挺立的小花。
高城死死盯着那幅画面,心里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他下意识地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腰板,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叉在腰侧,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将武装带上的金属扣掐出印子。
“这个许三多,”他盯着那抹晃眼的笑容,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完全察觉的酸意和烦躁,“见了谁都能笑得跟朵花似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只会绷着张脸,硬邦邦地喊一声‘高连长’?”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轻嗤。伍六一刚把最后一箱军大衣重重放在地上,直起身,随手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雪水混合物,看都没看高城,语气犀利得像他常用的那把军刺:
“连长,您说这话也不亏心?您自己个儿对着许三多的时候,那脸绷得,比咱仓库里那生铁砧板还硬,比《队列条令》要求的标准军姿还严肃!就您这架势,他敢笑吗?他怕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匀喽!”
高城被噎得一怔,叉着腰的手僵在半空。风卷着更密的沙粒子劈头盖脸打来,刺得他脸颊生疼。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几下,却发现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能有力反驳伍六一的话来,那股火气顿时被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史今在旁边低着头,肩膀抑制不住地轻轻抖动,发出低低的笑声。
高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回许三多那边——那小子还在笑,和成才头碰着头,手指着羊皮内胆的某个地方,兴奋地解说着什么,眉眼间全是毫无防备的松弛和暖意。
高城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心里那点烦躁像被冰冷的雪水浸透,又掺杂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沉甸甸地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