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晚霞正在迅速褪去,深沉的靛蓝色开始吞噬天际。“该走了!” 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点催促的意味,试图掩盖自己眼底同样翻涌的情绪,“再磨蹭下去,等天彻底黑了,连长搞不好真以为咱们仨被草原狼叼走了,回头派搜救队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王宇趁着许三多和白铁军说话的空档,飞快地、几乎是做贼般地将一个扁平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迅速塞进了许三多放在脚边的军用挎包最深处。
那是钢七连特供的高热量压缩饼干,味道算不上好,但极其顶饿,是野外拉练的宝贝。这一包,是他省吃俭用,硬生生从自己半个月的配给里抠出来的。
告别比预想中要平静得多,没有太多煽情的话语,只有沉甸甸的包裹和无声的关切。成才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给了许三多一个结结实实、用尽全力的拥抱。
他抱得很紧,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都传递过去。许三多身上混合着青草、泥土和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成才作训服上干涸的泥浆蹭了许三多一身,留下斑驳的印记。
“下周,” 成才的声音闷闷地响在许三多的肩膀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团里组织季度考核。” 他停顿了一下,手臂收得更紧,“我等你,等你来。”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一个约定,仿佛许三多随时可以进入钢七连的序列,仿佛他随时可以归队,站回属于他的位置。
许三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轻轻拍了拍成才的后背,低低地“嗯”了一声。
拥抱结束。成才猛地松开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怕再抱下去自己会失控。他迅速转身,抓起地上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步伐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
白铁军和王宇也深深地看了许三多一眼,用力点点头,转身跟上成才的脚步。
许三多就那样站在原地,像一株扎根在草原上的白杨树。他目送着三个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背影,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三个模糊的小点,融入了草原与天际相交的靛蓝色画布之中。
成才走得很快,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他一次都没有回头。草原的晚风带着凉意吹过他发烫的眼眶。他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
他怕。他怕自己一回头,看到那个孤零零站在荒原暮色中的身影,看到那双依旧清澈、带着不舍和期盼的眼睛,自己就会像当年新兵连结束、目送许三多被分去草原五班时那样,像个没出息的毛头小子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草原彻底沉入了黑暗。只有那条新修的石子路,在微弱的星光下,静静地反射着一点清冷的光,像一条沉默的纽带,连接着驻地和岗亭,也连接着这片荒原与远方战友的心。
许三多弯腰,轻轻抚平了路边一块被踩歪的石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个孩子。然后,他挺直脊背,朝着亮着温暖灯光的五班营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