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许三多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咀嚼着它的重量。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成才,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成才,我好像……回来了。可为啥,我好像说不动你了呢?”这话没头没尾,却让成才心头莫名一悸。
成才猛地站起身,仿佛要挣脱这异样的氛围。他背对着许三多,望着远处营房的灯火,语气变得急切而尖锐:“许三多!生存不易,机会就那么点儿!你得长点心眼子!多存点心思!我恨不得……恨不得劈开你这木鱼脑袋,把这句话给你刻进去!你个许三呆子!”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许三多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成才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背影。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过了好一会儿,许三多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成才,烟,伤肺,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我知道。可你想的那些法子,那些路数……”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真的就对吗?”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成才的心坎上。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那股子激昂的气势瞬间凝固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许三多也陷入了沉默,内心涌动着懊悔:在张家古楼……要是当初能接下教习的担子,好好学学怎么带人、怎么教人就好了。
他迫切地开始在记忆深处搜寻——队长当初是怎么一点点打磨成才这块顽石的?那些看似严厉实则用心良苦的敲打,那些挫败之后的引导……他必须回想起来!他不能让成才再经历一次那种根基被摧毁、信念崩塌的痛苦了!那种痛,锥心刺骨!
成才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带着满腹的困惑和一丝被戳破隐秘心思的狼狈,闷头快步离开了。许三多没有回宿舍,胸中郁结着一股难以排遣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猛地迈开双腿,开始在空旷的操场上狂奔起来。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汗水很快浸透了作训服。他希望通过这近乎自虐的奔跑,让疲惫冲刷掉那些纷乱沉重的思绪,暂时逃离那无形的压力。
营部二楼,连长高城办公室的窗户后,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灭不定,缕缕青烟袅袅升起。高城高大的身影隐在窗后,深邃的目光穿透玻璃,紧紧锁住操场上那个在夜色中一圈圈奔跑的、渺小而倔强的身影。他久久地伫立着,指间的烟灰无声地掉落。
次日,启明星还在东方闪烁,天色青灰。
伍六一如同精准的钟表,踏着点走进三班宿舍。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内务——许三多的床铺上,那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四四方方,如同刀切斧凿的艺术品,伍六一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然而,床铺上却空空如也。伍六一眉头一皱,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水房。成才正端着脸盆往外走。
“成才!”伍六一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成才的胳膊,力道不小,“许三多人呢?”
成才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脸盆里的水晃荡着溅出几滴:“班……班长!许三多?他……他一大早就去跑步了!天没亮就出去了!”
伍六一松开手,二话不说,转身大步流星朝操场走去。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操场上一个身影正打着拳。那不是部队教的军体拳,也不是常见的武术套路。
许三多的动作舒展而沉凝,一招一式看似简单古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力量感。时而如老猿舒臂,时而似猛虎探爪,步伐沉稳如扎根大地,拳风隐隐带起破空之声,每一拳、每一脚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却又透着一种返璞归真的协调。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背心。
伍六一在跑道边停下脚步,双臂抱胸,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着许三多。他越看眉头锁得越紧。这拳法……古怪!动作拆开看似乎平平无奇,可组合起来却有种浑然天成的流畅感,发力方式更是前所未见,透着一种古老而精炼的韵味。他看了足有五六分钟,竟完全看不出门道,只觉得这套拳法透着一股子深不可测。
许三多在行拳中早已感知到伍六一的到来,但他并未停下。这套源自张家古楼藏书楼深处、经他整理改良的基础拳法,讲究的就是一个“整”字,行拳必须一气呵成,才能最大程度激发气血,涤荡筋骨,提升身体潜能。这也是他有意为之——他要引起这位耿直班副的兴趣。
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加上这套拳法的奥妙,许三多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力量在筋骨间奔涌,耐力仿佛没有尽头,反应也变得异常敏锐。仅仅一个清晨的修炼,他已稳稳踏入拳法的第三层境界。不过,中间几层是水磨工夫,需要时间的积累和心性的打磨。
拳势收拢,许三多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白气,如同利箭般射出尺余。此刻,他心中豁然开朗:为什么不把这套拳法教给三班?教给七连?甚至……推广开来?这套融合了古法精髓、能全方位提升体能(力量、速度、耐力、柔韧、反应)的锻体之术,是他驻守张家藏书楼最大的收获之一,曾在张家内部推广,效果卓着。若能普及开来,对班长、对六一、对整个七连的战斗力提升,将是难以估量的!他们能在部队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就在许三多收势站定的瞬间,伍六一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许三多裸露在背心外的皮肤上,尤其是脖颈、手臂处,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粘腻的灰黑色油泥状物质,紧紧附着在皮肤上,像是刚从泥潭里捞出来又风干了似的。
“许三多!”伍六一皱着眉走近,那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也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合了浓烈汗酸、类似淤泥腐败、还夹杂着一丝金属腥气的、极具冲击性的怪味。他下意识地抬手在许三多汗湿的胳膊上抹了一把,指尖立刻沾上黏糊糊、滑腻腻的一层黑泥,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更是直冲鼻腔。
伍六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猛地后退半步,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嫌弃地甩着手指,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充满了无法忍受的惊愕和嫌弃:
“我的老天爷!许三多!你掉粪坑里了?!这身上什么玩意儿?!臭死了!赶紧的!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去洗澡!把皮搓掉一层也得给老子洗干净!熏死个人了!”
许三多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闻了闻自己,脸上依旧挂着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憨气的灿烂笑容,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是有点味儿!班长,俺这就去!”话音未落,他已经像只灵活的兔子,带着一身“生化武器”级别的异味,一溜烟地朝着澡堂的方向狂奔而去,只留下伍六一在原地,被那浓郁的气味包围着,哭笑不得地连连干呕,拼命扇着面前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