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站在观测室巨大的曲面屏前,屏幕上分割出数十个窗口,实时显示着云棠房间内每一个传感器的数据流。温度、湿度、空气成分、生物电活动、次声波频谱……一切都在“正常”阈值内平稳运行,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无尘环境中恒常运转。
然而,他的视线却久久停留在中央主屏——那是云棠的实时影像。她静坐在纯白的房间中央,眼眸低垂,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雕。就是这具看似完全受控的躯壳,其内部孕育的“意识核”,却成了一个他无法解析、无法掌控的宇宙奇点。
云棠那句“悖论共生”如同程序病毒,在他绝对理性的思维内核里不断复制、运行,侵蚀着他赖以存在的基石。
“你无法只要光,而不要影。”
这句话在他脑中循环。他试图用数学模型去解构它,用逻辑去推翻它,却发现自己构建的所有公式,在引入“生命”这个最大的变量后,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追求数据的绝对纯净,可最具活性的“样本”,却诞生于他视为“污染”的情感混沌之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失调,如同细密的静电,在他神经回路中窜动。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研究方向产生了怀疑——将生命体彻底数据化、工具化,是否本身就是一个通往死胡同的伪命题?
例行送餐时间,自动化托盘载着特制营养液,无声滑入房间。云棠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取用,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托盘上方那个不起眼的广角摄像头上。
她知道他一定在看着。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没有去碰营养液,而是用指尖,在冰冷光滑的金属托盘表面上,极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不是这个世界的文字。是来自她遥远故乡的方块字——
囚徒
两个字,清晰地通过摄像头,投射在观测室的主屏幕上。
白夜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种文字结构,在他的数据库里被标记为“古东方语系残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流通语言。这是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证明?是她意识中那些无法被覆盖的、最深层“杂质”的根源?
她是在提醒他,她不仅仅是编号739,她有着他无法触及的过去和来历。
更令他心悸的是,在她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所有的生理监测数据——心率、呼吸、皮电反应——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她的内心,与她此刻大胆的挑衅行为,形成了极端反差。这种控制力,远超他的预估。
就在这时,主控系统发出了一声低微的警示音。不是关于云棠的,是关于他自身的——连续工作超过四十小时,神经疲劳度接近临界阈值,建议立即休眠。
白夜无视了警示。他无法移开视线。屏幕上的云棠已经收回了手,开始安静地进食,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举动从未发生。
但她留下的那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也印在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壁垒上。
夜深。“圣所”大部分区域陷入节能模式的幽蓝光线中,唯有核心观测室依旧灯火通明。
白夜靠在控制台边,金丝眼镜被取下,捏在修长的指间。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因过度疲劳而产生的、细微的眩晕感。